十一月廿一,連續了兩日沒下雪,但卻覺天氣卻越發冷了。
終於聯繫上了已經抵達邊牆外正在休整的尤世祿,馮紫英心裡纔算是踏實下來。
而與此同時斥候也終於傳來消息,長勇堡以西的邊牆外發現了大的建州軍,規模在一萬五到一萬八之間,因爲逶迤綿延相當長,不好判斷,但可以肯定在一萬五千人以上。
這也算是讓馮紫英落下一塊大石,一直在擔心這支不知道什麼時候冒出來的伏兵,現在總算確認了,雖然規模比想象的略微大一些,但也在預料之中,這個時候悄然出現,明顯就是衝著西線要一擊而潰的目標而來。
朱梅得到這個消息時也是消化了許久,反倒是何可綱和黑雲龍都有些躍躍試。
因爲提前告知了三人,但朱梅一直覺得要繞行鎮北關和清河堡從邊牆外走遼河套沼澤邊上過來太難了,真人不應該有如此毅力纔對,但是人極卻真的做到了。
何可綱和黑雲龍也早早就開始佈置,在兵力一下子逆轉,居於劣勢形下,怎麼來打好這一仗防戰,就相當考究了。
按照馮紫英的預設,前期要堅決頂住這一支生力軍的衝擊,爲後期自己的奇兵突出做好鋪墊,就是要做到意外之外的意外,讓建州軍在西線吃一個大虧,逆轉這個形勢,進而爲中線決戰打好基礎,他相信努爾哈赤也是如此想,那就好,大家想到一塊兒去了,就看誰笑到最後了。
如果前期頂不住這支建州軍的衝擊,那就會全盤皆輸,功虧一簣。
沿著渾河一線開始佈設的防線能不能抵擋得住建州軍的衝擊,大家心裡都有些擔心。
倒不是因爲對方的戰鬥力有多強悍,而是因爲這是一萬五千人以上的規模,因爲正面要面對費英東巨大力,可以想象得到,在這支騎兵出現之前,費英東肯定會傾盡全力發起猛攻,以便於最大限度牽制這邊兵力,爲邊牆外來這支奇兵提供掩護,以期達到最好的奇襲效果,這種形下,周軍是不出太多兵力來應對來自西北方向突襲的。
兵力居於劣勢,而且對方投的生力軍,只知道可能對方來襲的大概方向,這種防戰可不好打,稍不注意被建州軍突破了,給正在正面防守費英東方向的周軍主力造背後一擊,那就是全軍覆沒的危險,而事實上努爾哈赤也就是打的這個主意。
“你們怎麼考慮的?”馮紫英吐了一口白氣,呵了呵凍得有些發僵的手,遊目四顧,四下打量。
“佈防就在這一線,由從吾本部負責防守,……”朱梅介紹,“沿著渾河這一線因爲都已經封凍了,冰面很厚,無論是步軍還是騎軍都可以輕鬆越,但是如果建州軍希冀要襲擊我們正在和費英東對壘的戰場,那就只能從這一帶過河,沿著前方大概三裡地的平地過來,因爲在靠東面是大片的森林,要繞過的話可能要多走十里地,這種形下既不劃算,而且也容易被我軍覺察,一樣可以趕上去進行佈防,如果建州軍對其戰鬥力有信心的話,這裡應該是他們必經之道,……”
馮紫英上前幾步,踏上一個土丘,仔細觀看。
能看得出來,這一線地勢很平坦,一直延到渾河河岸邊上,往東倒是能看到黑魆魆的一片樹林向東蜿蜒延,形了一個很好的遮蔽。
再往前走,就是長勇堡的防地,接近戰場了,已經很難遮掩。
努爾哈赤派出的這支奇兵數量不小,如果要實現既能突擊,又要保證即便是被周軍發現,依然能用其實力碾防的周軍,那麼還真的只能走這一線,但是不得不說一萬五千人以上的這一支奇兵給整個西線形了巨大力。
哪怕是現在馮紫英知曉了這支軍隊的存在而且很快就要從邊牆上冒出來,直奔這裡而來,但是他能騰出手給予支援的兵力卻有限,或者說他就沒有準備再給這邊以增援,而是要對方一直堅守起碼三個時辰,一直到尤世祿的薊鎮軍從西南翻越邊牆過來從背後給建州這支所謂奇兵以致命一擊。
關鍵是黑雲龍能不能堅守得住這幾個時辰。
守不住的話,西線那邊和費英東對陣的周軍主力就會陷腹背敵的危險境地,恐怕還等不到尤世祿的薊鎮軍加戰局,西線戰局就崩了。
到那個時候,就算是尤世祿大軍加戰局,也已經難以挽回局面了,建州軍挾大勝之勢可以趁勢向東橫掃,整個中線戰局也會被撼,甚至崩盤。
所以黑雲龍這一部能不能守住是關係到這個西線甚至可以說整個這一場戰事的關鍵。
“從吾,有把握麼?一萬五千人以上的建州軍,如果我們分析沒錯,應該是五千人左右的野人真士卒,另外一萬多大概就是努爾哈赤從安樂州和赫圖阿拉他們這些後邊調出來的原來守軍,論戰鬥力也許不差,但是畢竟是臨時集結起來的,在紀律上也許就那種長期在一起訓練磨合的軍隊好,也不知道是誰帶這支軍隊,能不能得住這支臨時拼湊起來的軍隊,但想必努爾哈赤會選一個宿將來負責,……”
馮紫英既像是在對朱梅和黑雲龍等人說話,又像是在自言自語,給自己寬心打氣。
“大人放心,只要我還有一口氣在,便不會讓建州軍踏過戰線一步!”黑雲龍猛然上前一步。
“不,從吾,你的命固然重要,但是戰線更重要,我不要送命,你送命了,就意味著戰線也就被突破了。”馮紫英認真思考,轉向朱梅,“海峰(朱梅字),這一線不容有失,這樣你再調一千兵力過來,以長矛手和刀盾手爲主,在正面戰場上,他們用不大,但我擔心從吾這邊難以守住,陣線太寬,而且一萬多人,可以從多個角度來向這一片發起進攻,另外我把我的親兵八百人給你,好生用他們,他們裝備的都是自生火銃,而且威力不弱,從吾,你可以將他們用作預備隊,哪裡出了問題,那就讓他們上去頂上去,……”
朱梅、何可綱和黑雲龍都嚇了一跳,馮紫英只有八百親兵,這都是積年征戰的老卒,也是馮唐卸任致仕前留下來的銳,考慮到自己兒子可能隨時要出征,所以留給了馮紫英。無論是單兵戰力還是火使用,都是一等一的。
可以說這八百親兵就是馮紫英在遼東的保命符,現在居然要用在與建州軍征戰的第一線?
“大人,這恐怕不妥,……”朱梅連連搖頭,“我可以多調兩千人來加強從吾這邊的防,加上從吾自也有六千人人馬,應該可以抵擋得住……”
“不合適,費英東也非等閒之輩,我們這邊稍有靜他就能覺察,若是我們在這邊能頂住建州奇兵的襲擊,但是正面戰場卻被其突破呢?其結果還不是一樣?我這八百親兵跟著我也是浪費了,東奔西走,我就是希其能在關鍵時候關鍵地方發揮關鍵作用,算來算去,就是以這樣最能派上用場,……”
馮紫英見朱梅等人還再說,擺了擺手:“不必多說,我意已決,這八百人就給從吾你了,還是那句話,好鋼用在刀刃上,在最關鍵時候大膽投,一擊制勝,這是我的要求,不要捨不得,戰爭必然有犧牲,我的親兵也不例外,若都是養尊優,面對艱難險阻時候就退不前,或者只知道老太太吃柿子——專揀的,那我這支親兵就毫無價值了!”
見馮紫英下了決心,朱梅等人自然也不再多說。
八百親兵,清一自生火銃,而且平時訓練遠勝於尋常周軍,戰鬥力非比尋常。
尋常周軍打出三擊,也許馮紫英的親兵就能打出四擊,而且無論是自生火銃的質量還是單兵搏能力,都比一般周軍更強悍,這就是馮紫英親兵的底氣。
“對了,海峰,從吾,可綱,我這個總督能做的也就這些了,中線承的力也很大,我估計就這兩日裡,努爾哈赤也要孤注一擲搏一把了,不僅僅是你們西線,中線努爾哈赤也要發猛攻了,從各方線報得來的消息判斷,努爾哈赤把能用上的兵力幾乎調一空,甚至在瀋的守軍據說不足千人,鐵嶺衛就徹底沒有守軍了,中線上他們的兵力已經和我們持平了,現在也就是在南線我們還佔優,但是他們的抵抗也相當頑強,曹文詔和文龍每前進一步,每奪取一個堡寨都要付出很大的損失,可以說,這一戰將決定未來整個遼東的命運,……”
馮紫英直膛。猛然回首向北面,“這一戰我們大週一定會贏,而且也必須要贏,我會在這裡看著我們贏下這一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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