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去S市的機票定在晚上七點多，從市區出發到機場需要一個小時的時間。

聞歌一放學，連回趟家的時間也沒有，直接被溫遠接走。

辛姨生怕出遠門不習慣，又是給準備了常用藥，又是給備了自己做的小點心讓在路上帶著吃，甚至還用小塑料袋裝了一些泥土，塞在聞歌的小行李箱里。

正是下班高峰，在去往機場的主路上堵了將近半個小時，這才堪堪趕著六點到了機場。

夜航的飛機，乘客并不多，除了剛登機時的一陣說話聲，等飛機起飛后，便安靜地再無一聲響。

聞歌坐在靠窗口的位置上，有些睡不著，就側著臉，著椅背靜靜地看著窗外。

飛機窗外黑漆漆的一片，只有遠一架返航的飛機，那尾燈閃爍，是這夜里唯一的亮。

看了一會，扭頭，看向溫遠。

他微閉著眼，呼吸清淺，似乎是已經睡著了。

眼睫微垂，在眼瞼下方灑下淡淡的一片影。

鼻梁直，有些發白，微微地抿起。

微亮的燈斜打下來，襯得他棱角分明，廓深刻。

聞歌這個年紀很接他這樣年紀的男人，穩重，冷靜自持，舉手投足間優雅又從容，像是天生的貴族，讓人而止步。

看著看著就有些出神，就著那不是很明亮的燈靜靜地凝視著他。

這樣安安靜靜的環境里，能清晰地聽見他平穩的呼吸，以及自己正在慢慢失序的心跳。

覺得，自己有些不太一樣了。

起碼，在溫遠面前，不一樣了。

終于涌起睡意，聞歌換了個姿勢，手肘撐在扶手上，支著臉頰，緩緩閉上眼睛。

就在閉上眼沒多久，溫遠倏然睜開雙眼，目沉沉地看了眼聞歌，那眼底哪有半分剛睡醒的慵懶之意。

坐了片刻，他打開自己座位的照明燈，翻開文件夾開始工作。

……

天空盡頭被黎明撕開一個角落時，那熹微的日從飛機窗外進來，一點點，星星冷冷。

墨黑的帷幕被緩緩拉開，天空的就像是被漂洗過了一般，漸漸變淺變淡，直到那初生的晨曦徹底吞沒黑暗。

聞歌在機廂的走聲和刻意低的說話聲中醒來，睡著的姿勢有些別扭，又整夜不能舒展開，醒來的時候渾都有些酸疼。

了個懶腰，雙臂剛舒展出去，便覺得遇到了阻礙。

睜開眼，正要凝神看去，溫遠已經提前一步，把蓋在上的毯收了起來。

剛睡醒還有些迷茫，就這樣傻傻地看了他一會，這才想起他們正在去S市的飛機上：“小叔我們還沒到？”

“到了，飛機遇到點問題，還要一會才能降落。”

溫遠端起手邊的咖啡抿了一口，已經放涼了，味道苦得發。

他微微皺了一下眉頭，聲音也得低低的，問道：“回來的時候自己一個人行不行？”

聞歌聞言就是一愣，那幾分迷茫瞬間從眼底退去，空地看著他，再開口時，語氣都帶了幾分小心翼翼：“小叔，是不是我做錯什麼事了？”

溫遠皺眉，正要說話，廣播里傳來空姐清朗又的聲音：“士們，先生們，飛機正在下降，請您回原位坐好，系好安全帶，收起小著板，將座椅靠背調整到正常位置。

所有個人電腦及電子設備必須于關閉狀態。

請你確認您的手提品是否已妥善安放。

稍后，我們將……”

這一段飛機下降時安全檢查的廣播持續了良久。

溫遠就隔著一臂的距離看著，他看得很認真，目落在的上就沒有移開過。

那眼神悠遠，就像是隔著一層層薄霧。

你總以為近在眼前，實際上，無論往前走了多步，它依然停駐在相應的位置上，不遠不近，卻永遠，及不到。

聞歌的心口一窒，似乎是瞬間被離了空氣，那一瞬間覺到心頭抑著得沉悶像是利刃一樣劃過結痂沒多久的傷口。

飛機下降時，氣流沖擊，捂著耳朵，地閉起眼。

就在隨著飛機的高度越來越低，耳朵也隨之越來越痛時，聞歌覺旁過來一只手，住了的下。

一點也不輕地就分開了的，往里扔了幾粒木糖醇。

收回手時，順便把的手也帶了下來。

溫遠見睜開眼，臉上的表微冷，提示：“做咀嚼的作會好點。”

他用這樣一幅不太耐煩的表看著自己，聞歌頓時便覺得剛緩過去的那陣委屈瞬間又卷土重來，含著那幾粒木糖醇良久，這才“哦”了一聲，輕輕地咬起來。

等飛機停穩，溫遠起去拿行李架上聞歌的小書包。

取下來遞給時，才看見鼻尖紅紅的，一副忍哭忍得很是辛苦的樣子。

剛才剎那間涌起的郁結，在看見這樣可憐的表時立刻化。

他曲指輕彈了一下的額頭，見抬起頭來，出紅紅的一雙眼睛，皺了皺眉頭：“我欺負你了啊？

哭什麼。”

聞歌抿著不回答，只接過他手里的書包，站起來背上。

這段時間應該長了不個子，越發顯得瘦。

溫遠幾乎一個月甚至更久才見一次，一有些什麼變化，總是能第一時間看出來。

從昨天到現在，也只有這時才認真地打量著。

瘦得下都尖了，眼睛又黑又亮的，此刻眼眶微微泛紅，像只兔子一樣。

鼻翼一一的，一副馬上就能哭出來的表……看著還真像是他欺負的。

他往前一步，遲疑了一下，也考慮了一下，還是出手，傾抱了抱。

這樣抱在懷里，才發現還是小小的一只，只到他的前，小的幾乎沒有什麼實際的手。

他按在肩膀的手微微收，然后，松開。

聞歌已經徹底僵在原地不了，甚至連呼吸都忍不住放輕，幾乎不敢用力呼吸。

就這麼傻乎乎地看著他，完全不知道要怎麼反應。

“小、小叔……”

鼻端還有他上清冽的香氣，和他給人的覺一樣，清冷又神。

只是一個擁抱，卻已勝過千言萬語。

———

溫遠在S市只停留了三天，第四天一早的飛機，就飛回了A市。

臨走之前，和溫敬，蔣君瑜以及聞歌一起吃了頓晚飯。

這麼多兄弟之間，溫敬和溫遠的關系最親。

他雖然堅持自己的理想，但對自己作為長孫，卻不能侍奉在老爺子邊還是有愧疚和憾的。

所以對留在A市照應著老爺子，照應著溫家的溫遠便有著一不同的。

加之難得見上一面，這一聊，便聊到了深夜。

蔣君瑜怕聞歌累，就在酒店里開了間房，先帶去休息。

這幾日，蔣君瑜特意批了假帶逛整個S市，今天還是最high的游樂場。

聞歌下午吃飯的時候就在犯困，一沾床，那倦意就如水，越漲越高。

蔣君瑜催著去洗了個澡，擔心會在浴室里睡著，隔五分鐘就會敲一次門確認是否還清醒著。

等聞歌洗完澡，抱著枕頭昏昏睡之際，恍惚聽見問：“聞歌，你說再過一年，我和你溫敬叔叔退伍了。

我們回了A市，陪你陪老爺子好不好？”

聞歌強打起神仰起頭來，看著：“溫敬叔叔不是說會一直留在部隊里嗎？”

蔣君瑜輕拍著的背脊，輕聲笑：“他舍不得老爺子了，也舍不得遠這麼辛苦，我是舍不得你……帶你回來，是想負責你一輩子的。”

“別人不理解，聞歌，我是真的把你當做自己親生的。

你不應該小小年紀就到這些……這些哪怕是年人都無法承的事。”

說著說著，聲音便越來越低。

聞歌覺到的手指開了邊的碎發，輕又溫暖。

那是很久很久，沒有到的，溫得讓想哭。

鼻尖酸得發疼，倦意卻讓睜不開眼睛。

“你小叔說你格敏，你以前不是這樣的。”

的手指輕輕地落在的鼻梁上，順著弧線點了點的鼻尖：“你媽媽可說你是個搗蛋鬼，現在這麼乖，你媽媽知道了還不得心疼死了。”

似乎是笑了笑，終于不再說話了，輕著的背脊，輕輕地哼著歌。

婉轉的，清和的，暖到心間去。

長假結束回A市，溫敬和蔣君瑜送上飛機。

在登機口，溫敬彎下腰，拉開行李箱的拉鏈，把一個信封塞了進去。

見迷茫不解，笑了笑，溫和地解釋：“是我的，里面存了一些錢。

你一個人肯定會不方便，如果有想買的東西也不用問太爺爺要，自己去取就好。”

聞歌按住他的手，趕搖搖頭：“太爺爺給的零花錢夠我用了，我不需要買別的東西。

而且小叔回來一次也會給我零花錢……”

“那就幫我保管著吧。”

他打斷的話，眉宇間揚起一抹淡淡的笑意：“叔叔對你的要求不高，健健康康，平平安安，快快樂樂的就可以。”

聞歌用力地點點頭：“我會替溫敬叔叔照顧太爺爺的。”

話落，又一本正經地補充道：“也會照顧小叔的。”

溫敬和蔣君瑜對視一眼，皆是一笑。

但幸福的日子總是格外短暫，幾乎是轉離開，獨自登上飛機的那一刻，就注定依然要面對許多不愿意面對的事。

比如——

突如其來的巨變，震驚的噩耗，以及，一場葬禮。

……

就像是突然面對冷著臉，神郁如羅剎的溫遠，這一切，都來得這麼措手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