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司嶼眼底有淡淡不易察覺的波，薄輕抿，不形于，低聲問:“結束了？”

 只過去半小時。

 “還沒呢。”蘇稚杳低頭去翻牛皮袋:“我說太晚了，我得回家，打過招呼就提前走了。”

 拿出袋子里的餐盒，笑瞇瞇到他面前:“紅糖糍粑。”

 賀司嶼目從臉上，落到餐盒。

 “可好吃了，我怕你沒吃飯，就打包了一份。”他半晌沒接，蘇稚杳直接自己打開盒蓋，拆了雙筷子，夾出一塊。

 獻寶貝似的，遞到他邊:“你嘗嘗，還熱著呢。”

 賀司嶼垂眸，那塊糍粑表皮焦脆，上面泛著紅糖融化后晶瑩的糖。

 當時那節骨眼，他很難不聯想到白的骨，濃稠的，不由陣陣反胃。

 但孩子那雙靈的眸子含著淺淺哀求，這樣著你，任誰都忍不下心拂意。

 滯住頃刻，他緩緩低下頭，咬住。

 “好吃嗎？”蘇稚杳滿眼期待，仰著臉看他。

 他慢慢咀嚼，面不改低“嗯”一聲。

 下一秒，賀司嶼就見開心地笑了起來，眉眼彎彎，笑容里洋溢著愉悅而滿足。

 忽然他又覺得，口中的東西也沒那麼難以下咽。

 回到梵璽后，賀司嶼早早回了房間。

 今晚他再騰不出更多力。

 蘇稚杳在沙發陪二窈玩了會兒，二窈暖絨絨的一團，窩在上啃一只帶鈴鐺的玩球，啃不，弄得鐺鐺響，蘇稚杳把球拿開，它爪子去夠，夠不著，綿綿地趴到上，熱的舌頭一，突然往上了一下，得蘇稚杳笑著直躲。

 回房間前，蘇稚杳看了眼主臥閉的門，底出亮，他還沒有睡。

 一想起晚上他失控瀕死的樣子，心就麻麻的，安不下去。

 飯局上，忍不住用手機查過。

 estazolam，治療神障礙藥，用于急發作時的短效鎮定藥。

 如果不是親眼所見，蘇稚杳真不能相信，賀司嶼這樣的人，居然會有心理神障礙。

 靠著房門彷徨很久，良心過意不去。

 今晚看到他車的那一刻，深刻到自己從始至終都在利用他，闖進他的生活，本不是所謂的鐘意，就是想要把他當做許愿池索取，視他為希而已。

 自私的利己主義。

 起初心里只有自己，可現在，又想不開了，覺得自己的行為簡直糟糕頂。

 媽媽說，只要開心，自私一點也沒關系，但面對今晚的賀司嶼，做不到，甚至想要盡可能還回去一點好。

 就像前半生殺戮太多的人，跪在菩薩跟前，迫切為自己的后半生贖罪。

 主臥落地窗前。

 賀司嶼仰靠在沙發椅里，胳膊松散搭在扶手，垂落的指尖握著一支雪茄。

 他抬過雪茄，咬住了一口，齒間嘗過一圈，慢慢悠悠吐出，青白煙霧彌漫過他凌厲的下頷，迷離著他的眼。

 夜遙遠而深沉，他虛瞇著窗外，不知在想什麼。

 耳后有鐺鐺的聲音靠近。

 賀司嶼輕蹙起眉，頭一偏，就見著溜達進他屋的二窈，發著喵嗚喵嗚的音，恍若是在他。

 它發蓬松的脖子系著一只鈴鐺，再細瞧一眼，上面還卷著一張紙。

 賀司嶼胳膊低垂下去，朝它勾了兩下，二窈噠噠噠就在一串鈴鐺聲中過去了，歪著頭□□他的手指。

 他手掌在它腦袋上了一把，出那張紙。

 右手雪茄落到煙缸里彈了彈灰，左手兩指漫不經心展開卷起的紙。

 紙上寫著兩個字，十分秀氣的行書。

 【晚安】

 后面畫著一顆標準的心。

 賀司嶼不經意勾起角。

 假如今晚他留在港區，那這個夜晚，應該沒有在京市過得好。

 -

 蘇稚杳的鋼琴課，一直上到二月份，隨著saria回奧地利的行程到來，在臨近中旬的時候結束。

 期間，賀司嶼時常回港區，又隔三差五飛往國外，在京市的時間并不算很多。

 蘇稚杳還是那樣，白天練琴，晚上回梵璽。

 賀司嶼不在的時候，蘇稚杳每天都在琢磨想辦法說服他出面幫自己解約，等到他在了，又懦弱了，坦然不起來，良心矛盾地著自我譴責。

 就這麼拖沓到了saria回奧地利前的那個中午，蘇稚杳邀請saria共進午餐。

 課堂外，saria是個特別溫可親的老人，抱住蘇稚杳，親熱地了臉頰，謝為自己踐行。

 蘇稚杳回擁，笑笑說，用中國話來講，這算謝師宴。

 前一天賀司嶼正好回了京市，作為牽橋搭線的人，天時地利，這頓午餐他無疑要在場。

 法式餐廳復古典雅，歐式拱窗彩繪玻璃，中央區域有麗的洋人夾著小提琴傾拉奏。

 午餐很愉快，一旦離專業，saria就和朋友一樣同閑聊，說了不鋼琴界的趣事，比如某位出名的鋼琴家有吃凱撒面包一定要切到一百零五克的怪癖。

 蘇稚杳頻頻被逗笑，有時里含著牛，只能憋著，笑意從眼睛里淌出來，桃花形的眸子亮得晃晃漾漾，比賀司嶼杯子里的紅酒還醉人。

 笑，他便抿一口酒，目不著痕跡地掠過。

 午餐尾聲，saria提到的經紀公司，搖頭嘆氣，眉眼間盡是憾:“親的杳杳，我認為你值得更優秀的公司，dm部會為每屆薩爾茲堡國際比賽的金銀獎遞出橄欖枝，新一屆賽事就在今年四月，你應該去試一試。”

 蘇稚杳眸忽亮，心沸騰了下，但心只澎湃了兩三秒，就偃旗息鼓，萎靡了下去。

 還被程娛的合同束縛著。

 “我可以為你寫一封推薦信，如果你愿意的話，明天之前告訴我。”saria最后說。

 與saria分別后，賀司嶼回分公司，順路送蘇稚杳去琴房。

 那是個雨天，雨下得人心也沉沉。

 蘇稚杳一直在想解約和比賽的事，靠窗著外面的雨，想得迷，車在琴房那棟洋樓前停下了都渾然不覺。

 “在想什麼？”

 耳邊落下男人磁的嗓音，溫溫沉沉的，勾得蘇稚杳心一，恍然回過神。

 一時沒緩明白，磕磕著，就把實話說出了口:“我在想，要不要報名薩爾茲堡國際比賽，明天前得回復saria前輩。”

 賀司嶼瞧一眼，不理解這麼點事值得苦惱這麼久，但他心似乎不錯，神著幾分懶散:“沒勇氣？”

 怎麼可能。

 蘇稚杳抬頭，撞上他視線。

 他那雙長眸漆黑得，像深邃的海底，無盡的蒼穹，萬丈的深淵，蘇稚杳覺得自己要被卷進去，萬劫不復。

 但抑制不住作的心思。

 唯一的開瓶就在眼前，只需要借用一下，就能輕輕松松打開手上這瓶砸都砸不開的紅酒，所以為什麼不用它，非要自己強行拔瓶塞，明知是徒勞一場。

 原來這就是的覺。

 原來意也有癮。

 蘇稚杳指尖悄悄掐了下手心，良知被覆沒，輕輕出聲:“我和程娛的合約還在有效期，就算有機會，也是不能和dm簽約的……”

 賀司嶼挑了下眉:“解個約，很難麼？”

 “對我很難。”

 四目相對，兩人都靜默住。

 蘇稚杳著他，腔深長地起伏了下，心跳著，試探他意思:“賀司嶼，我知道商人無利不圖，但你有沒有可能，偶爾也會做做舉手之勞的事？”

 “不會。”他幾乎是下意識的，沒有遲疑。

 蘇稚杳心一下沉到谷底，頹頹喪喪地小聲自惱:“再怎麼對你撒都沒用嗎？”

 賀司嶼微怔，眼波有一微乎其微的閃爍，詫異自己居然在這種問題上有所容。

 半晌不見他回答，就在蘇稚杳以為他又是以沉默回應，低下頭時，耳畔傳來他的聲音。

 低沉的，深雋的。

 “要看是誰。”

 他這句話太要命，完全是在引犯罪，并且功了。蘇稚杳微涼的心復又回溫，抬頭再次進他雙眸，用澄澈又如勾人的桃花眼。

 “我呢？”本能問。

 賀司嶼把籠罩在目里，靜視幾秒，他語氣不經意間放得很低緩:“你可以試試。”

 在那短短幾秒的時間里，蘇稚杳腦中閃過無數他的反應，想到他可能直白說沒用，可能會不可置否，也可能是一哂而過，唯獨沒想到他會說——

 你可以試試。

 聲音突然哽在嚨。

 如同忍過一陣毒.癮，人漸漸恢復清醒和理智，蘇稚杳心跳難平，躲開和他對視:“我去練琴了，晚上不用接我。”

 丟下這句話后，就匆匆下車奔往琴房，傘都沒拿。

 車窗外背影消失在洋房門口，賀司嶼眼中的不解逐漸濃重，莫名突然跑掉。

 想不通孩子的心思。

 “先生，走嗎？”

 賀司嶼沒回答徐界的話，視線還沒從窗外收回，聲音沉沉的:“怎麼了？”

 沒料到他會這麼問，徐界愣住，尋思著方才那段對話并無嚴重問題，頂多態度冷淡了些，不過他一貫如此。

 “蘇小姐大約是在生氣。”

 “氣什麼？”

 沉片刻，徐界猜想:“或許，是因為蘇小姐有求于您，您沒答應。”

 賀司嶼微微皺起眉頭。

 他幾時說不管了？

 徐界冒著風險，再多言了一句:“要不您有空了……哄哄？”

 -

 到琴房后，蘇稚杳就給saria回復過去一封郵件，告訴，自己決定要參加薩爾茲堡國際鋼琴比賽。

 不管能否簽約dm，多經歷比賽總不是壞事。

 蘇稚杳剛剛在要關頭失去骨氣，寧愿賀司嶼對自己搭不理，這樣蓄意接近也會一點心理負擔，不像現在，時刻令到自己喪盡天良。

 可真是個乖孩子。

 蘇稚杳埋在鋼琴上唉聲嘆氣，頹唐幾分鐘后，深吸一口氣，打起神開始練琴。

 同saria學琴的這一個月，蘇稚杳習得很多過去不曾領悟到的演奏技巧以及理，那些都是前輩寶貴的獨家經驗，是在學校里學不到的東西。

 說晚上不用接，是因為知道自己今天會練得很晚。

 那天下午，賀司嶼都在家里書房。

 他有兩個重要的國外線上會議，沒必要去分公司。

 忙碌中的時間總是快得一眨眼，不知不覺，夜已深，書房里這般安靜，只有項目書的翻頁和鋼筆的沙沙聲，以及外頭淅淅瀝瀝的雨。

 二窈趴在他上睡覺，有時會發出舒服的咕嚕。

 理完手頭工作，賀司嶼沉出一聲疲頓的鼻息，擱下鋼筆，終于有空去看一旁的手機。

 屏幕顯示時間。

 21:30

 賀司嶼眸微，把二窈放到椅面，自己起走出書房，才發現客廳和客臥都靜悄悄的，不在。

 這個點還沒回，有些反常。

 賀司嶼沉著眸思考短瞬，過去一通電話，畢竟是孩子，無論出于何種立場，他都需要確認的安全，尤其當時還是個雨夜。

 但這通電話無人接通。

 又打了兩通，依舊沒有人接。

 賀司嶼臉漸漸沉下去，不假思索撈過玄關上的鑰匙，去到車庫，開出那臺銀灰帕加尼。

 他很自己開車。

 永椿街這一片，一到晚上就冷清得很，雨珠子斷斷續續下墜，落在玻璃窗上匯聚融，再被雨刮刷走，帕加尼暢通無阻，開過空曠的街區，一路濺起飛花。

 車子在琴房前靠邊停下。

 駕駛座的門自升起，撐出一把黑傘。

 賀司嶼下車剛走出幾步，就隔著人行道，見了走出那棟洋房的人。

 方孟春，雨夜涼意的，下在高領里，雙手藏到大口袋，也許是在等蘇家的司機，不慌不忙，慢悠悠地向外走到廊檐下。

 賀司嶼在看到安全的那一秒頓住腳步。

 他停留在原地，但蘇稚杳一揚頭就瞧見了他，他一筆的西服，一把黑大傘，金眼鏡架在鼻梁沒有摘下，頎長立的形站在雨中，格外顯眼。

 蘇稚杳驀地梗直脖頸，睜大眼睛，目越過雨幕，茫然地和他遙遙對。

 時空一瞬間呈相對靜止。

 只有勻速墜落的雨，啪嗒啪嗒，在一小水灘濺出圈圈波紋。

 一段冗長過去，蘇稚杳恍然間回魂，雙手遮到額前，忙不迭朝他跑過去。

 “我不是說過不用接嗎？”蘇稚杳在他的傘下站定，仰起臉，輕著問。

 賀司嶼聲音得低沉:“手機呢？”

 “這里呀。”蘇稚杳拍拍大口袋，見他神嚴肅，若有所思:“怎麼了，你給我電話了嗎？我剛都在練琴，靜音了。”

 “有事嗎？”不諳地眨眨眼。

 賀司嶼眉宇微微松開，沒多言，只下往車子的方向抬了下:“沒事，上車。”

 說著，他手里的傘往前移，示意拿著。

 蘇稚杳卻怔住一下，沒去接，不自然地偏開視線，溫溫吞吞說:“要不然你先走吧，楊叔都來接我了，馬上就到。”

 有點怕聽到，他是特意過來接自己的，這會讓心理上更無法面對他。

 賀司嶼猜不到真實的心思，見別過臉去，人扭扭，態度連平時半分的熱都沒有，不由想起下午徐界的話。

 真在生他的氣？

 賀司嶼看著臉，手臂突然往回一收，傘面離開，雨水跌落到頭頂，蘇稚杳驚呼一聲，往傘下，一下子和他的距離拉得極近。

 近到能約到男人由上而下帶出的熱息。

 蘇稚杳迷惘仰頭去看他。

 “上車。”他語氣平穩，不容置疑。

 蘇稚杳一時沒反應過來，還呆愣著，沒有依他言，賀司嶼等不及反應，傘又是往后一移。

 這回，傘面是一點都遮不住了。

 幾滴涼的水珠落進后頸，蘇稚杳下意識想躲，往前一邁，冷不防撞進了他懷里，上了他那片結實。

 等再想退開的時候，蘇稚杳發現這人壞得要死，只用傘沿遮在彼此的一小部分。

 雨水淅瀝四濺，半步都退不開。

 蘇稚杳雙手攥著他腰側的西裝，心跳驟不止，低低嗔怨:“淋到了……”

 男人卻不搭的話，似乎是確定乖乖不，就不會沾到水。

 他徐徐出聲，慢條斯理的嗓音自頭頂沉下來。

 “還有兩個小時到明天。”

 蘇稚杳還沒理解這話的意思。

 接著，又聽見他耐人尋味低聲說:“不再把握一下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