眨眼寒冬過, 草長鶯飛。

 二月中旬的夜，風尚有些沁涼，崔林裹了裹上的披風，問丫鬟道,

 “人參燕窩湯可備好？我要給父親送去。”

 丫鬟稟道, “奴婢這就去小廚房取。”

 待離去, 崔林推開房門, 來到廊蕪下，月空濛，片片云團漫過, 春鳥低喃，等了片刻, 小丫頭提來一小食盒, 崔林面無表接過, “你去歇著, 不必跟著我。”

 語畢, 獨自擰著食盒出了閨房，往西上了游廊過垂花門, 來到父親的外書房，放眼去, 書房燈火未歇，人進人出，可見父親尚在忙碌, 崔林緩步來到廊廡下，有仆從瞧見連忙行了個禮, 對的出現習以為常, 恭敬往里一指。

 崔林進去后, 仆從將門給掩下。

 戶部尚書崔明修聽得悉的腳步聲，頭也未抬，“依依來啦。”

 崔林聽得這聲親昵的稱呼，眉頭一皺，“父親，跟您說過多回，兒已經長大，這名莫要再提。”

 崔父笑而不語，繼續提筆寫字，

 崔林將食盒擱至桌案，將人參燕窩水端出，推至父親側不遠，

 “您歇一會兒。”

 崔父將那一頁書法寫完，擱筆凈手，方端起人參湯慢慢用，

 崔林坐在一旁錦杌問他，

 “父親，李顧兩黨相爭，已快窮圖匕現，您怎麼看？”

 崔父狹長的眼一抬，看了兒一眼，繼續慢悠悠飲湯，

 “以為父看，李家怕是撐不了多久。”

 “何以見得？”

 崔父看著崔林出欣，這個兒自小聰慧，李家兄弟無一人能勝過，崔父也有意培養兒，故而朝中諸事并不瞞，

 “新任僉都史蘇朝山可不是等閑人，為父偶聞他老家在江南，他一個僉都史得了調令并未急著京赴任，反而回老家待了一兩月，其名曰錦還鄉。”

 說到這里，崔父語氣一頓，捋著胡須道，“原先我也是信的，可是蘇朝山京后，我與他打過幾次照面，此人面相奇偉，絕不是沽名釣譽之輩，李家老宅就在余杭，如果我沒猜錯，他之所以停留江南，怕是奉了詔，在查李家的老底，只待關鍵時刻一錘定音，替陛下拿下李轍。”

 崔林聞言出深意，“原來如此，我說這僉都史一京便鬧得滿城風雨，原來是陛下授意，爹爹，陛下李家乃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那李家便無翻之地了？”

 “有的。”崔父將參湯碗擱下，坐直了子，雙手輕輕敲打在桌案，淡聲道，

 “上皇草創天下曾允諾，只要隨他起兵的四大功勛世家直系子弟不行造反之舉，可免罪。”

 “替李轍打點老宅的是他一族弟，無論蘇朝山查出什麼，只消將此事推去他人上，李家嫡系可保全，陛下最多也是將他們削罷職，可李家脈極廣，你瞧，這齊錚不就是李轍的人？只要基不，李家的影響就在。”

 崔林冷笑，“這麼說陛下豈不跟吞了只蒼蠅難？”

 崔父笑了笑，“不然你以為陛下在等什麼？他在李轍反，李轍把持中樞多年，門生故吏遍布朝廷，陛下想要行新政，必須除李家。”

 崔林看著崔父，“那父親準備怎麼辦？可要幫陛下一把？”

 崔父高深莫測地笑了笑，

 “我倒是想幫陛下，只是也得陛下有誠意才行，我替陛下執掌戶部，我兒又生得如此端莊溫秀，陛下若肯立你為后，我自是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崔林聞言并無小兒惺惺作態的，反而輕嘆一聲，

 “爹爹，陛下是有為之君，他與太上皇子迥異，太上皇能屈能，愿意賣臣下面子，陛下骨子里卻有著當年南梁蕭氏的傲氣，爹爹若真想投誠，得先拜碼頭才行。”

 崔父聞言出幾分為難來，“爹爹在朝中多年，行事一貫不偏不倚，貿然出手恐遭來非議。”

 崔林道，“一朝天子一朝臣，爹爹可要想明白才。”

 崔父不做聲了。

 崔林也沒多勸，離開書房后，張長空，陛下有傲骨，父親何嘗沒有傲氣，這場君臣博弈誰輸誰贏有的時候便在一念之間。

 崔林忽然想起舒筠那張天真爛漫的臉，眼底閃過一冷。

 翌日上午巳時，約李瑛在迎風樓喝茶，迎風樓就在正門附近，面朝署區，平日僚下衙也在此流連，此樓原迎樓，后怕犯了皇家忌諱，給改為迎風樓。

 崔林消息遞出去沒一刻鐘，李瑛便到了，風塵仆仆的，一坐下便自顧自倒了一杯茶，

 “林妹妹無事不登三寶殿，何以今日約我？有什麼事便直說，我可沒功夫閑聊。”

 崔林彎了彎，見李瑛角沾了些水漬遞了一塊干凈的繡帕過去，李瑛此人將規矩刻在骨子里，今日方寸有失，可見李家到了很窘迫的地步。

 “我當然知道姐姐忙，我昨夜從我父親里得到一些消息，今日特來給姐姐。”

 李瑛聞言側眸看著，有些不可置信，問道，“何事？”

 崔林淡聲道，“新任僉都史蘇朝山京前，悄悄去了一趟蘇杭，他該是在蘇杭搜集了證據以來問罪李家。”

 李瑛聞言臉大變，“怎麼可能？你從何得知？”

 李瑛猶不相信，咬牙恨道，“此人新上任，無所依仗，也不看看他有幾斤幾兩，蚍蜉焉能撼大樹？”

 都這個時候了，李瑛還在，崔林也是無語，

 臉沉靜道，“李姐姐莫要小看這位蘇大人，你可知他是什麼底細？”

 李瑛還沒將一位四品史放在眼里，眼神睨著崔林，“他是何人？”

 崔林幽幽一笑，擒起茶杯道，“他是國子監司業舒瀾風之妻弟，舒筠的嫡親舅舅。”

 李瑛眉頭一皺，不說話了。

 崔林淺酌一口茶，慢聲道，“舒家很得太上皇看重，那舒筠與皇家又不清不楚，殊不知那蘇朝山會不會借著舒筠攀上太上皇甚至是陛下？姐姐可要當心。”

 李瑛眼底險些氣出淚來，就仿佛是擎天高松驟然被一螻蟻藐視，令覺得無比恥辱也萬分憤慨，

 “癡人說夢！”

 李瑛扶案而起，窗外涼風撲面，深吸一口氣冷靜下來，低眉看著崔林，

 “妹妹好意我心領了，我知道該怎麼做，只是，”語調忽然一轉，面帶審視看著崔林，

 “我與妹妹雖有幾分，卻不值當妹妹傾心幫我，妹妹有何目的，不妨直說。”

 崔林纖指勾著茶盞，神冷漠道，“我助姐姐保住李家，還請姐姐讓李家麾下大臣助我為后。”

 李瑛神一怔，這段時日已看得分明，裴鉞沒有半點娶的意思，直起腰，傲然一笑，眼底還藏著幾分自嘲，“我與陛下怕是無緣了，在此，先恭賀妹妹。”

 扔下這話，李瑛轉離開。

 崔林自始至終眼底無半分波瀾，獨自坐在窗下，眺奉天殿的方向，喃喃道，

 “陛下，林幫您到這了。”

 *

 三月三，上巳節，也春浴日。

 這一日坐落在城郊三河附近的軒轅廟人滿為患，舒筠被舒瀾風悶了數月，今日蘇家表兄與表妹上門邀出門踏春，舒瀾風再是不忍心，便放游玩，蘇夫人曉得舒瀾風夫婦不放心舒筠，主請纓跟去看顧幾個孩子。

 蘇家是年后初十抵達的京城，舒瀾風提前給他們安置好房子，順帶提出將鋪子給蘇家，蘇家夫婦說什麼都不肯要，最后蘇氏打發三位外甥各人一千兩銀子，算是把事揭過去。

 兩月來，蘇朝山只來過舒家一趟，吃了一回接塵宴便一頭扎都察院，都察院首座是個老狐貍，將朝中幾個大案扔給他這個新，蘇朝山倒也識時務，皇帝起用他，他若不做出點績，待不過去，遂當仁不讓接過擔子。

 丈夫初京城便鋒芒畢，弄得蘇夫人日日懸著心，別看蘇夫人出不高，卻是玲瓏剔，這兩月掏出不己替丈夫走門路，結一些宦夫人。

 蘇夫人結宦的路子比較特別，曉得自己家世不顯，那些權貴不一定愿意給面子，故而想了個法子，漓水毗鄰番禺，蘇夫人曾去過番禺數回，見過不夷邦外臣。

 在番禺了一間作坊，此作坊專與番禺海商來往，收買南洋來的香料，蘇夫人擅長調香，研制了一樣極為特別的香膏，名喚“黃玉膏”，此膏金黃，卻有祛黃白之功效。

 蘇夫人初次面，那一與眾不同的清香惹得婦人注意，旁人順帶便打聽蘇夫人涂得何香，在何購的，蘇夫人乘勢說是自己所調，并大方地表示愿意贈一些予對方。

 一來二去，蘇夫人靠著獨門香打開了局面。

 譬如今日隨行的還有王君的長嫂，王大夫人生養過幾個孩子，年紀與蘇夫人不相上下，面頰有斑，偶爾脂都遮掩不住，這一回在軒轅廟撞上蘇夫人，二人便攀談起來。

 幾位姑娘被家里兄弟護著去河邊祓禊，又拜了軒轅神，玩了大半日景，也酸了，腰也累了，這才打算回府。

 王夫人與蘇夫人一見如故，愣是拉著上了自個兒馬車，津津樂道祛斑之法。

 于是王君便被來跟舒筠同乘，與舒筠一起的還有的表妹蘇茵茵。

 蘇茵茵眼尖，發現舒筠帶著那個珊瑚手鐲，“姐姐，你這鐲子可真好看。”

 舒筠抿著輕笑，還朝王君眨了眨眼，王君便知是皇帝所賜，給了一道揶揄的眼神。

 舒筠不過是戴著，便與蘇茵茵待，“這是我用私房錢買的，你可別聲張。”

 蘇茵茵不過十四歲，很好騙，便信了的話，“姐姐私房錢可真多。”

 舒筠和王君哈哈笑了起來，“誰你小呢，等你及笄便有更多的私房錢了。”

 “是嗎？”蘇茵茵一本正經地問道，“這麼說，待我及笄，我娘得給我漲月銀了？”

 舒筠忽然發現自己攤上了一樁麻煩，連忙制止蘇茵茵的念頭，

 “你別尋舅母要，我給，我給你漲月錢還不嗎？”

 蘇茵茵樂了，撲過去撓腰，“姐姐有嗎？可別騙我。”

 舒筠笑岔了氣，說不上話，王君半是羨慕半是逗趣道，

 “你姐姐現在可是腰才萬貫，你忘了前段時日那兩間鋪子附近著了火，連著的庫房都給燒了麼，朝中不知何人發覺此事，忽然起意要在那一建一座火神廟，你姐姐的鋪子就這麼被征用了，府在另一條街補了十余間鋪子給你姐姐，寫得都是你姐姐的名兒，你說這樣天上掉餡餅的好事怎麼沒被我攤上呢？”

 王君眉弄眼推著舒筠，舒筠俏臉紅得發燙，跟個的果子似的，

 “好啦，別說了。”

 蘇茵茵不知里，驚艷道，“姐姐可真是命里帶財。”

 舒筠愧。

 王君又在一旁的臉，“何止是命里帶財，是天生富貴命，我看過不了多久，那十余間鋪子也會被征用，這回看那人尋什麼由頭來疼你姐姐....”

 舒筠擔心王君說，惱怒撲過去捂，“你再說，我撕了你的。”

 三位俏皮的姑娘在馬車里鬧一團，渾然不覺馬車順坡下山，速度越來越快，連著車夫換了人亦不知。

 李瑛立在一山坡口默默看著那輛馬車從山路經過，吩咐暗衛道，

 “將馬車停在后山，用迷香迷暈們，記住，沒有我的命令，誰也不許們。”

 “派人給蘇朝山送信，告訴他，出證據，便放了兩位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