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是這麼說，這也是高階京的升遷的必經過程。

翰林素來金貴，自然不能與其他相提并論。就好比陳堅，他再往上升一級就是侍讀學士、侍講學士等銜，常侍皇帝側。像鄉試考選差之類，都是由他們這些人中選拔，哪怕是有朝一日外放出去，也是從知府做起。

當然，以陳堅這種升遷途徑，不大像是會外放出去的。也許過幾年就會了六部，從侍郎做起，再苦熬個十多年，可能就閣了。

閣臣后備役極有外放出京做的，當然也不是沒有，這要視況而定。

這是以薛庭儴的眼界而獲知，他打心底為陳堅高興，不過對于陳堅的升之喜，他并沒有出面，而是讓八斗幫著帶了禮。

與陳堅不同，薛庭儴翰林院后的日子就艱難許多。

這艱難指的不是其他，而是沒有什麼人愿意與他相。若是換做別人，以薛庭儴六元及第的環，愿意與之相逢迎的人會如過江之鯽，偏偏就是他頗冷遇。在翰林院里，也沒有什麼人與他搭話，頂多是說說場面話即過，再多就是沒有了。

幸好他也不是什麼初出茅廬的小子，也不太在意這些。

每日就是按時點卯，去翰林院坐班，而所謂修史書也就是面子上的活兒，只要嘉帝不想起這事，是沒有人關注這些的，他每日也就是在國史館里喝喝茶看看書，閑雅致來了做篇文章什麼的。

與庶常館的那些庶吉士，方翰林院，就要面對一個月后的館考，而顯得十分張急迫，他的日子過得簡直不知逍遙到哪兒去。

也因此薛庭儴吃胖了。

一大早，吃過早飯，薛庭儴就該去翰林院點卯了。

招兒將他的服拿出來。

等他穿上后，左看右看，總覺得什麼地方有些不太對勁，細看之后才發現這服的腰和腋下都有些了。

“你吃胖了。”招兒發出控訴。

薛庭儴有些微窘，辯道:“不是吃胖了，是我又長高了。”

“長高了嗎？”

招兒說著，就拿手比劃了下:“好像還真高了一點點。”

以前薛庭儴還沒招兒高，這幾年過下來，他卻竄出了一頭有多。廓變得堅毅了些，結也明顯許多，骨架大了，看起來終于像個年男子了。

可就是白皙還如以往，明明經過了半個夏天，招兒都被曬黑了不，偏偏他還是那麼白。

就算偶爾被日頭暴曬，也只是泛紅，從來不見黑。

“看來你這服要換了，這才發下來多久！”

按規制，朝廷命的服都是由朝廷所下發，每樣就是一，又分朝服、補服和常服。

這一裳是要一直穿的，若是有臟污、破舊，就得去專門做服的地方做。因為是壟斷生意，這一服看似不起眼，卻十分昂貴，得幾十兩銀子。

“人家都說十八以后就不長了，你怎麼還在長？”

薛庭儴瞇了瞇眼，一把扯過:“難道你不希你男人長高長壯一些？”

他這樣子，招兒太悉了，忙討饒道:“沒有啊，我當然希你長得又高又壯。”

薛庭儴呵呵了一聲，松開，將袖捋順了，便拿起一旁的囊袋，踏出房門。

院子里，弘兒正在玩耍。

這孩子是個力旺盛的，每天一大早就起來了，然后便是一刻不得安閑。招兒每天放在他上的力，要比別人多了許多。幸好如今有胡三幫忙看著，倒也能省了許多心。

是的，如今胡三從作坊里搬到了井兒胡同來。

他傷勢好的很快，也不過半月的時間，就能下地走路了。而那些災民們在經過一段時間的調養后，如今各有差事，連那桃花的小丫頭，都能在作坊里幫著娘給大家做飯，他一個大男人怎能安心白吃飯。

可他毀了臉，又瘸了條，干別的活兒都有些妨礙，最后在薛庭儴的建議下，他來到井兒胡同，給薛府當個門房兼車夫。

招兒本來還有些不太習慣的，可這胡三沉默寡言，干活兒也勤快。再加上胡三會趕車，平時出門有人接送，倒也十分便宜。

最重要的是弘兒特別喜歡他，也就什麼也沒說。

弘兒非常喜歡胡三。若是換做一般小孩兒，早就被胡三的臉嚇跑了，可他偏偏似乎并不害怕。

這不，一大早他就在院子里挖個土，捉個小蟲子什麼的，拿個小兒四搗弄，胡三哪兒也沒去，就在一旁看著他。

見薛庭儴從房里走出來，又是一服，弘兒就知道爹這是要去上值了。

“爹，你回來給我帶炒栗子。”弘兒蹲在花壇前，頭也不抬說道。

“知道了。”

胡三走過去將院門打開，等薛庭儴出去后，才將院門關上。薛庭儴看了他一眼，他也看了薛庭儴一眼。

胡三總覺得這薛大人是不是看出了什麼。

可他為什麼從來不問他？

想著自己的心思，胡三一瘸一拐地來到弘兒的邊。

弘兒又從土里挖了一條蚯蚓，看起來十分惡心的東西，這小孩兒倒是十分熱忱，已經挖了好幾條，一條一條的排列著，擱在地上。

若是有蚯蚓不識趣的爬遠了，他就用小子將之挑回來，總要它們排著，還要排得整整齊齊。

“胡三，你說咱們拿這蚯蚓，去釣魚好不好？”

“小爺，那咱們下晌再去。等太沒那麼烈了，就去火神廟街旁邊那片小海子。”

“好耶！那我去找個小罐子把這蚯蚓裝起來，免得待會兒都死了。”說著，弘兒就蹦了起來，沖向灶房。

招兒早就聽著外面兒子在說話，見此忙站在門前喊道:“不準拿娘洗干凈的小壇子，你說說咱家被你砸了多。你還有個小碗在灶臺下面擱著，用那東西裝。”

“可那小碗沒有蓋子，蚯蚓會跑掉的。”

“那也不行，只能用那個小碗，娘的小壇子一個都不能。”招兒板著臉道，無視弘兒的目乞求。

見此，弘兒總算放棄苦計了，連蹦帶跳地去拿自己的小碗裝蚯蚓。

招兒失笑地搖了搖頭，也不知這孩子跟誰學的，越大越狡猾，會威脅，會討好，還會裝可憐。

招兒覺得自己這麼小的時候，肯定沒這麼多事，所以都是隨了孩子他爹。

代了胡三一番，便去前面開店門了。

如今幾家分開來住，林嫣然、薛桃兒們也不能幫忙了，所以這店平時都靠來打理。幸虧如今王記花坊也不靠門市生意，也就只開半天門，到了下午就關門了。

其實招兒也知道這樣不行，既然開了鋪子，鋪子又名聲在外，哪能就這麼隨意。可實在沒給幫忙的人，只能一個人先頂著。

甚至打算將涂嬸幾個訓練一番，能獨當一面最好。

涂嬸們就是這次那些災民里的幾個婦人，你說讓們洗裳做飯帶孩子都，可若是讓們幫忙看店。招兒也提過這事，可涂嬸們都誠惶誠恐的，總怕砸了生意，于是招兒也沒勉強。

幸虧最近結識了一個小媳婦，這小媳婦是個寡婦，又無親可靠，見店門前了告示說招伙計，就來問過。

和那子談，見其談吐大方，看得出教養不錯，也是頗為屬意。那子說理了家事就來，今兒便是兩人約定的日子。

招兒剛把店門大開，還做開門第一單生意，那子便來了。

此人容貌極好，雖是穿一素的，也難掩好。反正招兒每每見之都有些嘆，這麼好的人兒怎麼就攤上了這樣的命。

“宛瓊姐，你來了。”

子有些局促，道:“老板，你不用我姐姐，我宛瓊便好。”

招兒渾不以為然地笑著道:“你比我年長，我當你一聲姐姐。來，趁這會兒還早，也沒什麼生意，我給你講講咱們店中的一些事。其實你不用太過張，咱們鋪子是做婦人的生意，來往際也都是人家。每樣東西都有定價，當然也有一定的浮，這些你都可以做主的，事后跟我說一聲就行了……”

另一頭，薛庭儴已經到了翰林院。

這翰林院位于六部衙署一側，與之并列，卻又靠里一些。共有三重門，最后一重又登瀛門，寓意進了這道門就好比登了瀛洲，到了仙境。

事實上也確實如此，比起三省六部各大衙署來說，翰林院就宛如仙境，明明在紅塵俗世，卻又超凡俗。這里不像是朝廷的衙署，反倒像是書院這種比較學派的地方。

不過今日卻有些異常，打從薛庭儴進門，因為他耳朵比較尖，已經聽見好幾個人說吳閣老病愈回閣了。

其實也不是薛庭儴耳朵尖，而是這些人掩耳盜鈴，說小話就說小話，偏偏一見薛庭儴來了，就趕忙噤了聲。似乎也清楚薛庭儴和吳閣老有舊怨，生怕他聽見了也似。

可該聽見的，人家已經聽見了。

薛庭儴進了值房，他是有單獨值房的。

他先去給自己泡了盞茶，才在書案后坐下，并拿了本書看，可心思卻不在書上面。

這是說君臣之戰，還是臣贏了？

吳閣老好本事！

快到中午的時候，有人給他解了疑。

是陳堅來了。

薛庭儴如今的值房，就是陳堅以前用過的。他是以留了什麼東西為借口，找來了翰林院。

與薛庭儴不同，陳堅如今升了，明顯可見以后前途無量。所以薛庭儴坐在值房里，就聽見外面有人與陳堅寒暄客套。

又過去了一會兒，陳堅才進了來。

“怎麼今日有空前來？”薛庭儴起迎客。

陳堅也沒耽誤，將自己的來意說了一下，又道:“吳閣老今日回了閣，我怕你聽了外面傳言，心中難安，就特意來了一趟。”

“先坐，再說。”

薛庭儴去給他沏了盞茶，陳堅坐下后，才道:“河南發了大水，戶部卻無銀賑災，吳閣老一系輾轉托人將話遞到圣上面前，說吳家愿意散盡家財出二十萬兩白銀襄助朝廷賑災。吳閣老又上書乞憐，說是吳家就吳文軒一個男丁，請圣上看在自己年老邁的份上，給吳家留一條。”

說到這里，陳堅沒有再繼續說下去，可薛庭儴卻是明白了。

其實事肯定沒有陳堅說得這麼簡單，能辦這種事，大抵也就只有吳閣老才有如此能量。既要顧朝廷的面，和嘉帝的面，又要達自己所想，其中要的干戈，要費的心思，遠超常人所想。

可吳閣老辦了，嘉帝也默認了，這就是本事。

若不，又怎會有吳閣老回閣之說。

其實打從乙酉科舞弊大案后，凡是牽扯在，抄家的抄家，流放的流放，砍頭的砍頭。可關于吳家乃至吳閣老的置，一直沒出來，薛庭儴就有這種明悟。

嘉帝一直拖著，是不甘心，也是為了自己的面。

如今吳閣老借著機會主出來求和，里子面子都給嘉帝顧了，他必然會服，哪怕是為了朝廷社稷。

不過可以想象，嘉帝此時心中定是積蓄了一腔怒火。可很顯然朝廷社稷與個人榮辱來相比，自然要更為重要。

“陛下發了怒，卻是轉頭打回了吳閣老請罪告老的折子，說是朝廷不能沒有吳閣老，江山社稷不能缺了良臣，讓吳閣老快快回閣。”

所以吳閣老就回來了，可以想見此時定是意氣風發。

“這事是老師跟我說的，也是老師讓我來跟你說一聲。老師說，你不要太放在心上，眾目睽睽之下，他即使想做什麼，也不會堂而皇之。”陳堅又道。

薛庭儴點點頭:“幫我謝謝老師，也謝謝你阿堅。”

陳堅嘆了一口氣:“不要謝我，這是我現在僅能為你做的。其實你也不要太在意，吳閣老一系挫，損失了不人，現在他不會妄，也不敢妄。只是你平時還是要小心謹慎，免得著了對方的暗手。如今你在翰林院待著也好，他總不至于將手向這里來。”

薛庭儴默然。

兩人又說了一會兒話，陳堅就匆匆離去，他本就是借口來尋，也不適合待太久。

待他走后，薛庭儴拿來一張紙，在其上寫了幾個字。

分別是河南，吳閣老，胡三。

他執筆在河南上圈了個圈，又在吳閣老上圈了個圈，然后在兩個圈上連了一條線。怔怔的看了許久，他起將這張紙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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