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工錢的話,一個月是一兩銀子,不過可以從賣掉的東西里提到不等的銀子,以招兒對自家店里生意的估計,宛瓊一個月可以得到三兩到四兩不等的工錢。
這份工錢對京城這地界來說,已是不菲,足夠一個人生活。
其實招兒打算是再請兩個伙計的,可因為一時也找不到合適的人手,便只能擱置下來。
因為吳宛瓊每天都是申時下工,而薛庭儴也是申時從翰林院下值,所以兩人并未撞見過。薛庭儴只知道招兒請了個伙計,詳細卻并不知曉。
這日,薛庭儴從翰林院回來,只胡三一人在家。問過之后才知曉,招兒和弘兒都在店里,他也沒在意回房換了裳,坐著歇了歇腳,又喝了一盞茶,還是不見母子倆回來,便找去店里。
此時王記花坊中正忙碌,今兒也是巧了,逢著吳宛瓊要下工的時候,突然來了幾個客人。這種況下,自然不能走,便留下來幫忙。
世人千千萬,有些人買東西爽快,有些人則是磨嘰,而今日這幾個客人就是格磨嘰的。也是王記花坊的東西都不便宜,自然要多做斟酌。
好不容易將這波客人侍候走了,又來了兩個客人,招兒和吳宛瓊兩人便一個忙著招呼客人,一個看店并看著孩子,順道不忘言給些建議什麼的。
終于這單生意總算做下了,招兒說得口干舌燥,正坐下來喝水。
薛庭儴來了。
“你今天下值怎麼這麼早?”說完,招兒下意識看了看外面的天,才反應過來自己忙忘了時間。
“今天生意很好?”
招兒又喝了一口水才道:“可不是,每天生意都不差。”
“找伙計的事要抓了。”
招兒嗔了他一眼:“你說起來倒輕巧,哪有那麼容易,就是宛瓊也是好不容易才請來的。男伙計倒是好找,可伙計……”
說著,嘆了一口。
薛庭儴總覺得宛瓊這個名字有些耳,卻一時想不起來,不過他也沒放在心上。正想說什麼,突然一個聲音在門口響起了。
“瞧你這小手臟的,等回去后姨姨幫你洗一洗。”
招兒笑著站起來,道:“眨個眼的功夫,這小壞蛋就跑不見了,多虧了宛瓊你幫忙看著。”
“招兒,你這麼客氣做甚,方才那客人實在太難應付了,若不是你出面這生意指定得丟,我幫忙看著些弘兒也沒什麼……”之后的話語,在看見薛庭儴后,莫名其妙失了聲。
招兒見臉有些不對,還以為是見了外男張,忙道:“宛瓊,這就是我家夫君。”又對薛庭儴道:“庭儴,這是宛瓊。”
此時吳宛瓊已經恢復了鎮定,拉著弘兒拘謹地站在那里,半垂著眼簾對薛庭儴點了點頭,不過沒說話。
薛庭儴面一下子就變了,眼中各種晦暗翻滾。
這時,弘兒一下子撲了過來:“俊俊爹,你今天給我帶好吃的沒有?”
薛庭儴被撞了個猝不及防,為了掩飾,他順勢將弘兒抱起來,垂眼與他說話:“爹給你帶了豌豆黃。”
“那好呀,咱們去吃,小狗子啦。”
“不準吃多了,不然晚飯你又吃得。”
“娘,我知道了。”說著,弘兒又催薛庭儴趕快抱他去吃點心。
父子兩人的背影消失在門后,招兒這才不好意思對宛瓊笑了笑,道:“這孩子就是皮,天稀奇古怪的話特別多。”
這話是在解釋之前弘兒薛庭儴為俊俊爹,此話起源于一次薛庭儴和招兒玩笑,卻被這小崽子聽去了,然后薛庭儴就了俊俊爹。
吳宛瓊有些欽羨道:“弘兒真是可。”
聞言,招兒看了一眼,卻什麼也沒說。只是佯裝去收拾臺面,并跟輕快的說,時候也不早了,讓趕回去。
吳宛瓊又看了那門口一眼,跟招兒道了別,便離開了王記花坊。
等走后,招兒卻嘆了口氣。
能看出宛瓊的羨慕,卻不敢多說什麼,宛瓊年輕守寡,又沒個孩子在邊,孤單是可以想象的。就怕跟說多了,是時回去后難免會傷懷。
招兒又守了會兒,見時候也不早了,便收拾著將鋪子關了。
回去后,薛庭儴正抱著弘兒,拿了本書與他講,小家伙兒也聽得有滋有味的。
父子倆一個說,一個聽。
聽著聽著,當兒子就問起各種稀奇古怪的問題,然后當爹的也不厭煩,一一解釋給他。
招兒笑了笑,換了舊裳就去灶房里忙上了。
晚上吃罷飯,先給弘兒洗澡。
這宅子里專門辟了間房子做浴間,里面有一大一小兩個浴桶。小的是給弘兒專用的,其實也就是個小木盆。
如今天還正熱著,所以招兒備的水是溫水,把弘兒剝丟進盆子里,他顯得十分興,不停地把水往盆子外,招兒蹲下給他泡泡,他又抹了泡泡往招兒臉上抹,可把招兒給氣的。
母子倆就這麼一面洗一面宛如打仗,笑聲在書房里都能聽見。
正房的西間,是薛庭儴的書房。
此時他坐在書案后,外面的天已經黑了,他卻沒有點燈,任自己沉浸在無邊黑暗之中。
他終于想起夢中掉的那一段了,就在見到那個人的時候。
在那夢里,他是了翰林的,卻只是普通的庶吉士。
過了館選后,他便匆匆回家了一趟,卻沒有久留,就匆匆回了京城。
招兒母子沒與他同來,一來孩子太小,不適宜長途跋涉,二來也是京城這邊還沒安頓下來。
再之后,初場的混與瑣碎,占據了他所有時間。
吳閣老是他的座師,他免不了上門拜訪一二,尤其吳家和沈家又是那種關系。
薛庭儴也不知吳家是怎麼看中自己的,畢竟當初他實在稱不上出類拔萃,比他優秀比他樣貌更好的人數不勝數,可偏偏有一天有人暗示他,吳閣老有一獨,待字閨中。雖是之前嫁了一次,但男方是個沒福氣的,親不過半載,便出了意外亡。
這話是什麼意思,但凡在場里的人都明白。
可彼時他初出茅廬,又下意識覺得自己有妻有子,難道拋妻棄子去攀高結貴不?便拒絕了。哪怕他十分明白若是答應下來,對他寓意著什麼,是一條通天大道擺在他的面前。
他有想過這麼一來肯定會得罪座師,但又想座師乃是堂堂次輔,不至于跟他個頭小子計較。
之后事果然來了,他因犯了錯被逐出翰林院,下放到一個窮山惡水之地任縣令。
那時候,他還是有些年輕氣盛的,心知肚明這是刻意報復,可他一不貪贓二不枉法,就不信他們能拿自己如何。
這事他沒有敢和招兒說,他顧忌著面,也是不想讓擔憂。所以招兒還以為他在京城,實際上他已經離京遠赴那個邊陲小城上任了。
直到去了那個地方,他才明白在場中沒有背景沒有靠山有多麼難。
作為一個農家子的出,他心知農人的艱難與辛苦,所以曾經他是想過以后定要做一個為民請愿的好。
看似說得簡單,實際上想做到卻是難之又難。
結上級,應付下面各個小吏,是首先要做到的。
不討好上級,考績拿不到上等,升是不用想,說不定遭到貶斥。而歷來就有這麼一句話,任你清似水,難逃吏如油。講的就是地方都是吏部銓選外派下來,且是三年為一任,自然不若一些名不見經傳的小吏悉當地環境。
有些‘大人’若是不能察秋毫,很輕易就會被下面的一些人聯手架空。而吳閣老既然想刁難他,自然不會給他選個什麼好地方,而他上任的那個小縣就是如此。
他甫一到任,就連吃了好幾場悶虧。
從一開始的固執己見,到為了對付那些小吏,他學會了虛與委蛇,學會了拉攏打,還學會了以權謀私。
終于,一片清明,他終于可以是個當家做主的縣太爺了,也替老百姓做了幾件實事,卻面臨任期滿被調離的事。
到了新上任的地方,面對的又是與之前差不多的境。
如今他也算是有了經驗,該敲打敲打,該拉攏拉攏,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到底也是疲于勞累,偶爾他也曾想過若是自己當初答應了,是不是不用經歷這一切?是不是也可以像那些同年一樣,安安穩穩坐在翰林院中,喝喝茶談談天,等著加進爵,步步直上?
他不太敢往更深層的地方去想,此時的他已經見識到太多的人,也意識到自己的改變,他并沒有自信若是重來一次,自己還能像當年那般堅守本心。
一去就是幾年,此時招兒也知曉他被外放之事,一再提出要來找他,說弘兒現在已經大了,卻本不知道爹是什麼樣。
他心中愧疚難安,自慚形穢,又想到底境比之前好了不,便遞信回去讓來找他。
而招兒就是在找他的途中,所坐之船在路上出了事。
自此便是天人永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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