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春院, 燈火融融，忽明忽暗的燭火映照在明儀平靜的面龐之上。

抬眼看著謝紓，又說了一遍:“我們分房吧。”

謝紓久未答話, 目落在明儀微紅的眼眶上。

屋里靜得出奇, 只聞得燭火噼啪輕響。

過了許久, 謝紓神如常，抬手解開扣, 如往常一般褪下外衫, 換上寢, 走到榻前, 嗅見明儀袖上殘留的淡淡酒味, 道:“你喝酒了, 有什麼事等你清醒了再說。”

明儀語調沉了下來:“我很清醒, 謝紓。”

清醒了幾日, 心里難過的憤慨的不甘的種種緒早已都歸于平靜。

察覺到自他進門起明儀對他的稱呼已從“夫君”變了他的名諱，謝紓眼眸微斂。

“還是為了那樁事？”連著數日未眠，謝紓抬手輕摁眉心, “事并非你想的那樣，并不是你所謂的什麼要讓所有人都看你笑話。”

“裴景先能提早留任京城，是因為吏部考績裴景先在任上尚算勤勉, 符合留任的條件。且如今朝堂形式不同以往，裴氏乃京中大族，吏部借此事賣裴氏一個人。”

“四品及以下的員考評留任, 皆是由吏部定奪，朝堂事多冗雜, 我的時間有限, 并不能事無巨細照顧到每一件事上。各司有其職, 在留任名簿呈上之前，我從未手過此事。”

“你是想告訴我，這一切都與你無關？是意外，是巧合，是不得已？”明儀的眼眶涌上意，“可是謝紓……”

聲音微，對謝紓道:“滿朝皆知，吏部林義平，他是你的心腹。”

“他追隨你多年，若你有一點把我放在眼里，過一點在乎我的樣子，他還會毫無顧忌擅作主張嗎？”

謝紓沉下臉。

明儀抬起頭:“你有苦衷，我不是不能諒解，但我是你的妻子，不該是最后才知道這件事的人。”

如若他早些告訴，也不至于會如此難堪。歸結底，心里在乎的，在他眼里此事不過是一件沒法事無巨細照顧的小事。

謝紓默了默:“適才我已讓吏部重新理此事，不會對裴氏破例，不久便會有你要的結果。”

“明儀，此事到此為止。”他手握住明儀的手腕，聲音有些發悶，“先睡吧。”

明儀沉著眼朝他咧了咧，冷笑了一聲。

又是這樣。冷卻，飾，若無其事。

謝紓垂下眼簾，涼聲道:“明儀，你可以朝我發泄你的不滿，但不該輕易把和離、改嫁、分房這樣的話常掛邊。”

“你該明白，你我的婚事是新舊朝之間的紐帶，不是你隨便任說句話就輕易能斷的。”

“我明白，明白為長公主的責任和重擔。”明儀的聲音重新恢復平靜，“正因如此，眼下才只是分房。”

謝紓眉心擰:什麼只是分房？

“當初你不愿和離，為的是不想新舊朝爭端愈演愈烈。”明儀道，“當初此事因姜菱而起，如今與程之衍修正果。平寧侯府與英國公府，一個是當朝新貴，一個是舊朝重臣，比之從前的平寧侯府和令國公府有過之而無不及，當得起一句強強聯合。”

“至于你我。”明儀道，“誰都知道你是被迫迎娶，你我本就在所有人眼中都不合，就算和離也沒什麼奇怪的。”

“我知你一向以朝局為重。”明儀看著他，“為免多生枝節，你我暫且先分房，待來年開春，姜菱與程之衍完婚后，你我便和離。自此一別兩寬，各生歡喜。”

“至于父皇的舊部，我會好好解釋安，你亦不必憂心此事。”

謝紓握了明儀的手腕，盯著忽笑了聲，那笑里似蘊著洶涌的緒，慍怒、不解、驚愕還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酸。

“你想得可真周到。”他沉聲。

如此這般面面俱到，鐵了心要和他分開。

明儀掰開他握著自己手腕的大手，道:“謝紓，你說得對，我們不合適。”

“好聚好散。”

說著拾起榻上的枕，丟給謝紓:“從今夜開始分房，本宮累了，你去睡別。”

謝紓靜靜站在原，一未，良久開口:“我不會去。”

明儀:“……”你可真有骨氣。

話都說這樣了，還能賴在這不走。從前怎不知謝紓臉皮如此之厚。

“可以。”明儀沒同他多話，收拾起自己的裳和錦被，“你不去，我去。”

明儀抱起裳錦被，繞開擋在前的謝紓，朝房門走去。

可還沒等走出房門，謝紓從后攔住了，掌心微一用力，將面對面扯進懷里。

明儀手上的裳和錦被掉了一地，被他低頭捉住，毫無理智章法，用力地吻，宣示著他在占有，還有他不愿放手。

他的氣息順著侵明儀，明儀抬腳踢向他，他極輕悶哼了一聲，摟似將融在懷里，更用力地吻。的每一寸呼吸他都不肯放過。

直到明儀抬手在他臉上留下淺紅掌印。

“謝紓，你冷靜一點。”

謝紓微怔，他從來自詡理智，有生以來第一次從別人口中聽到要他冷靜的話。

在他怔愣之際，明儀自他懷中掙著出來，顧不上去撿掉在地上的錦被和裳，捂著發麻的，轉離去。

“砰”地一聲，房門在謝紓眼前閉，將他和明儀阻隔。

長春院門前，云鶯見明儀衫單薄走了出來，眼睫晶瑩，畔紅腫，忙迎了上去，喚道:“殿下，這是怎麼了？您沒事吧？”

“無事。”明儀長吁了一口氣，“你去把月蘭院清出來，往后我暫且住那。”

“好。”云鶯應道，回頭朝長春院臥房看了眼，轉頭也不回地去了月蘭院收拾。

自跟著公主，清楚公主的脾氣，只要是做下的決定，便不會輕易改變。

深夜，謝紓站在窗前，過微啟的窗，看著明儀遠去的背影，沉默半晌，讓人把劉管事喚了過來。

劉管事半夜被醒，罵罵咧咧從老伴懷里起，換上裳趕了過去。

“王爺深夜喚老奴來此，有何吩咐？”

謝紓問道:“先前殿下說要修葺宜園之事，辦的如何了？”

劉管事回道:“一切進展順利，已命人畫好了圖紙，過幾日便會過來工。”

“讓他們明日便過來。”謝紓頓了頓，“先拆月蘭院。”

劉管事:“……？”

*

明儀這一夜睡得并不安穩，次日清晨又在一陣莫名其妙的打墻聲中醒來。

臉很不好看，喚了云鶯進來問:“外頭這是怎麼了？”

云鶯道:“今兒一早便來了幾個工匠，說是來修葺宜園的。”

明儀皺眉:“修葺宜園？”

正在此時，門外劉管事求見。劉管事一來，便解了明儀心頭疑。

劉管事道:“之前殿下吩咐要將宜園好好修葺一番，說過要將青蓮池填了重挖，還要自西向北貫穿宜園。這月蘭院剛好在宜園正中的位置，據圖紙這地方得拆了才行，此怕是不住了了。”

明儀嘆了口氣，原先想修葺宜園，是打算和謝紓在此長住，可眼下也用不著了。

“不必再修葺了，你讓那些工匠都回去吧。”

劉管事搖頭道:“那可不。”

明儀:“怎麼？”

劉管事恭聲回道:“王爺已預先付清了款項，簽下了字據，工匠不好違約。”

明儀眉心跳了跳，應了聲:“知道了。”

而后轉頭對云鶯道:“既然月蘭院不能住人，你去收拾一二，我們去芙蓉院。”

云鶯剛想應是，卻被劉管事打斷。

“芙蓉院過幾日也會有人來修葺。”劉管事道，“用來做殿下的儲房。”

明儀:“……”

“那碧清院、沉堂、流院呢？”

“那些地方也都……”

這真是太荒謬了，哪有人修葺園子，會把整座園子能住人的地方都拆了的。

明儀氣笑了:“你倒是說說，宜園還有哪是能住人的。”

劉管事目閃爍，支支吾吾道:“那自然是有的。”

“您原先住的長春院那，倒是還能住……”

“不然，您還是搬回去吧。”

明儀垂眼:“……”

謝紓，你可真算得上是詭計多端。

但……

*

皇宮，含元殿外。

一月兩次的朔參朝，百戰戰兢兢地站在殿外，低頭不語。

攝政王本就冷肅，今日面尤為沉郁。

一場普通的參朝，愣生生憋得人冷汗直冒。

小皇帝明徹坐在謝紓旁尤為不自在，也不知自家舅舅今日中了什麼邪，好似全都冒著森冷的寒氣。

熬了一個時辰，眾臣終于等到了散朝，卻聽上首攝政王忽開口:“且慢。”

眾臣:“……”

謝紓抬眼:“程之衍程史留下，其余人先散。”

眾臣繃的神經這才松了下來，在一旁喚著退朝聲中，三三兩兩退去。

偌大的含元殿，只剩下謝紓和程之衍兩人。

程之衍開門見山問道:“王爺留我何事？”

謝紓遞給他一封折子:“蜀中搶案頻發，本王疑府有鬼，之衍乃我信重之臣，你能親去一趟，徹查此案。”

蜀中搶案頻發乃起于去歲震災，多是流民所為，沒聽說過有相護之疑。

程之衍思索了會兒，還是應下了:“自是可以。”

“前往蜀中的道去歲因泥石流被堵，眼下尚在修繕，你前去蜀中需繞道而行，多費些時日。”謝紓神如常，“委屈你了。”

程之衍:“……”所以，他的意思是。

“聽聞你明年開春要婚。”謝紓輕嘆，“此去路遠，你的婚期恐怕要延一延。”

程之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