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0章

廣恩伯府長子生辰宴的事兒，第二天就傳到了皇帝耳朵裡。

但憑謝遲這個份，可想而知不值得讓九五之尊掛心。皇帝之所以會知道，是因為這事牽涉的宗親太多，而且由頭是因為太子賞下的那一斤檸檬紅茶。

太子這兩年行事愈發乖張，皇帝時時為他頭疼心。前大監傅茂川可是個人，打從清了這條之後，但凡和太子有關的事，都會先一步打聽到位。皇帝不問則罷，一旦皇帝聽到點靜問起來，前的人立刻能給稟個八九不離十。

於是，在皇帝開口說“聽說祭禮過後，太子著意賞廣恩伯了些東西？”之後，傅茂川立刻把檸檬紅茶的事給說了。

彼時皇帝只點了點頭，沒說什麼。傅茂川自也識趣，不會多半分，安安靜靜地退到了旁邊。

到了午膳時，皇帝召太子來一道用膳。

這也是經常的事。但凡太子沒惹是生非，每隔三五天總要到紫宸殿用個膳。皇帝會問問功課，或者問問他對朝中近來各樣事務的看法。太子大多……答得不太好。

早兩年皇帝還為這個著急上火，如今倒也得過且過了。但凡還說得過去，也就不再費心斥他。

紫宸殿裡，一眾宮人小心地侍奉著，除卻碟碗輕磕偶爾發出的聲響外，殿裡一時沒有任何別的聲音。

直至皇帝喝著湯開口說：“朕聽說你大哥的祭禮過後，你往各參禮宗親府裡賞東西，獨賞了廣恩伯一份茶？”

這話一問出來，所有人都無聲地吊了口氣。

太子小心眼，這事大家基本都知道。他往廣恩伯府裡賞茶這事，宮裡也有些議論，大多是認為他在給廣恩伯穿小鞋。

——想想也是。幾個參禮的宗親裡，就廣恩伯份低。這稀罕的東西獨獨賞他，不是心讓他在安變得扎眼，讓別的宗親心裡膈應麼？

皇帝會過問，大概也是或多或地聽到了幾句這方面的議論。

當然了，宮人們也知道，太子還不至於蠢到連這個心思都直說的份兒上。於是殿中比較狡猾的幾個——比如傅茂川，就琢磨著，太子說出來的許會是怕廣恩伯一朝得到抬舉會拿大，賞他點他平日見不著的東西，讓他明白高下之分？

卻見太子放下筷子，笑了笑，頷首說：“是。兒臣想著，廣恩伯和另幾位堂兄弟相比，脈離得遠些，一道行祭禮，恐怕要被議論。可大哥在天之靈看著呢，一定不想外人議論親疏。額外賞他些東西，堵堵旁人的，起碼別惹出明面上的事來，外人看笑話。”

皇帝靜靜投在湯碗裡的目不覺一怔，轉瞬又恢復了平靜，然後放下湯碗看向太子：“你當真這樣想？”

“是。”太子聲平靜，應聲後頓了一會兒，輕聲一歎，“先前是兒臣不懂事，時時讓父皇憂心。大哥祭禮前一日，兒臣思念大哥，忽然想起許多事來。想來大哥若在，也勢必不願看到兒臣這般。”

他說著說著，眼眶竟已有些泛紅，緩了一緩，才又道：“不過兒臣不及大哥聰穎，許多事上，大抵還是比不過。不過，兒臣日後會努力，讓父皇放心，也讓大哥安心。”

傅茂川在旁邊聽著，好生愣了一愣。

說實在的，這話他不信，他不信人能一夜之間轉，有皇長子祭禮作為契機也不信。只不過，這話實在不好直接質疑，不止是他，就連皇帝也沒法直接說“我覺得你在蒙我”。

便見皇帝沉了沉，沒讓侍膳的宦手，親自舀了一勺三炒蝦仁擱進太子的碟子裡。

這三炒蝦仁的“三”用的是黃瓜丁、胡蘿蔔丁和金黃的玉米粒，一顆顆蝦仁白，連大小都差不多，一碟子擺在那兒，單看鮮亮的就賞心悅目，口更是鮮香撲鼻。

太子夾了顆蝦仁剛送進口中，聽到皇帝說：“品行為重，聰穎是次要的。朕可以從宗親中提拔幾個賢能之人輔佐你。”

太子一，把沒嚼兩下的蝦仁囫圇吞了下去，好懸沒直接噎在嗓子裡。

但皇帝並沒有看他，目輕劃間，侍膳宦麻利而準確地從清蒸鱸魚的魚腹上夾來塊，皇帝又逕自用筷子分下一半來遲了，續道：“至於想用近親還是遠親，看你的意思。”

“……”太子沒料到父皇突然會提這個，一下不知如何作答了。只能含糊著說自己要想一想，將話題敷衍了過去。

待得他回到東宮，等候多時的太傅薛立即迎了上來，開口便問：“如何？”

太子籲氣：“太傅高見，父皇確是問了賞茶的事。”

薛又問：“殿下可是按臣代的答的？”

“自然。”太子邊落座邊說，“父皇沒說什麼，可瞧神似還愉悅。不過……”他蹙了蹙眉頭，“父皇突然提起，要提拔幾個宗親輔佐孤，還說要用遠親還是近親，聽孤的意思。孤一時倒被問住了，太傅怎麼看？”

薛窒息，小心問道：“那殿下是如何答的？”

“我只說要回來想一想。”太子不安道，“太傅覺得，父皇何意？”

薛也說不好。

這事提起來的是突然了些，要說是試探太子的心思，那有可能。可若說皇帝是真在為他做這個打算，那倒也說得通。

只不過要問用遠親還是近親……

這各有各的利弊。薛與太子同輩的宗親打道也不多，一時也說不上誰好誰壞。

他便說：“殿下再回話時，就說全憑陛下拿主意便是。太子當下還是小心些，這樣的大事上，不要輕易拿主意。”

“好，我知道了。”太子點頭應下，薛又代了幾句功課上的事，就告退出了東宮。

外頭天一片晴好，薛一邊著天一邊往外走，卻忍不住歎了口氣。

唉！

其實若以臣子份來論，他很想上疏，說太子無德無能，不宜承繼大統。可現下，這話實在說不得。

誰讓他是太子太傅？誰讓他做了這麼多年的太子太傅？

若改立旁人——不論是皇帝過繼一個侄子，還是再生一個皇子，他這個太傅日後都是新君的眼中釘。俗話說一朝天子一朝臣，他倒也想忠君到底，也想為天下蒼生謀福祉，可他也有一家妻小要照料。

他只能盡力輔佐太子，保住太子的地位。

廣恩伯府裡，葉蟬漸漸地發覺，府裡有些事不大對勁了。

一言以蔽之，是下人們在給西院臉看。

這倒沒什麼，因為這種事到都有，也絕不可能天天盯著底下的人，日日看著他們對西院好不好。對任何一個當主母的人來說，都只能是只要別太過分就行了。

可問題是，們嚼舌嚼到了跟前。

第一個鬧出來的是白釉。邊的四個侍裡，青釉今年十七歲，年紀最長，紅釉和蘭釉都是十六，白釉十五，是四個人裡年紀最小的，比也只大一歲。

所以另外三個對白釉都照顧些，呢，因為年齡相仿的關係，對白釉也時常比較親近。

然後就聽到白釉在取回午膳時，似是無意地埋怨說：“那容姨娘也真是的，目下日日被鄭嬤嬤教著規矩還不消停。奴婢去取膳的時候，就聽邊的花穗說要是清湯面，廚房說忙不開還不依不饒的，說非端碗面走不可。”

當時葉蟬只覺得白釉是隨口抱怨，笑笑也就過去了。結果過了兩日，晚上要用宵夜的時候，青釉也來了這麼一出。

這晚的宵夜是鮮牛和豆沙卷。葉蟬吃味的東西，這類的點心廚房隔三差五就要做上一回。謝遲對宵夜不挑，想吃時，這裡有什麼他就跟著隨便吃兩口，於是廚房也就省得多做花樣了，每天都是做出三兩樣出來，這邊上兩份，西院那邊上一份。

這天就聽青釉埋怨說：“容姨娘真是的，這大晚上的，非要廚房給單熬個川貝雪梨，說是味的東西吃不下，哪兒那麼挑？”

彼時謝遲正坐在羅漢床上的小桌旁看書，心思全在學問上，本沒聽見青釉在說什麼。

然後就聽到葉蟬沉著嗓子喝問：“你們怎麼回事！”

這靜實在太明顯，謝遲神抬起頭，然後便見一桌之隔的葉蟬臉都不對了。

屋裡的幾個下人——包括劉雙領在，都不敢吭氣兒，剛端上宵夜的青釉愣在眼前，也啞著聲不敢說話。

葉蟬抬眸睇著：“容姨娘是有不好的地方，可你們也犯不著時時看不順眼。還敢到我跟前議論了？再怎麼樣也還是府裡的姨娘。咱們一碼歸一碼的論，想要個清湯面、吃個川貝雪梨，過分嗎？這是以的份不該吃的東西嗎？”

……這氣勢還嚇人。

謝遲忍著笑，悠悠地喝了口鮮牛，低頭佯作繼續看書，暫時沒發話。

青釉滯了滯，有些慌張地跪了下去：“夫人息怒，奴婢沒別的意思，就是……就是覺得西院太找事。”

“找事，你們就跟著一起找事？想鬧什麼樣才算完？”葉蟬很不開心地又說了兩句，就說不下去了。

一直以來，都對青釉的觀還不錯，青釉又比大三歲，讓再說什麼狠話也說不出。

的語氣於是和下來：“不許再讓我聽見這種話了，傳出去倒像我兌府裡的妾室。”

“？”謝遲一愣，這就打算了了？然後及時接過了話茬，“出去跪著。”

頓時換做葉蟬一愣。

……等等？

啞然看著謝遲，覺得青釉只是一時氣急說錯了話，竟然還要罰嗎？會不會有點過了？

不過也沒當著青釉的面說，等到青釉退出屋外，才小聲向他道：“不用吧……”

謝遲抬眸一脧，用小勺切了一小口豆沙卷喂到裡，問：“你生氣是因為什麼？”

豆沙卷香濃厚，甜度適中，就是綿的質地稍微有點糊。葉蟬抿了抿，把它咽下去才說：“們瞎挑事啊，唯恐天下不似的，聽著都煩。”

“只為這個？”謝遲笑笑，揮手讓旁人也都退了下去，然後又喂了一口卷，“那我跟你說啊，我罰青釉，是因為在挑唆你對付西院。”

“啊……？”葉蟬微愕，旋即冷哼，“我耳子才沒那麼！”

又不傻，才不是底下人說什麼就聽什麼的人呢！

“我知道我知道，我們蟬最深明大義了！”謝遲說著下了羅漢床，踩上鞋繞過榻桌，到那邊又坐了下來。

他把攏進懷裡，溫和耐心地跟解釋：“不過這病不能慣著。不然，萬一哪次挑唆的正中你下懷怎麼辦？你被們擺弄一次，就會有第二次第三次，得防微杜漸，懂嗎？”

葉蟬斟酌著他的話，點了點頭：“哦……”然後在他懷裡歪著打了會兒蔫兒。

怎麼說呢？不太喜歡這種事。不是說不喜歡責罰下人，而是不喜歡其中明爭暗鬥的森。

上回為了元顯元晉的事，殺儆猴把人來訓了頓話，又罰了西院的兩個侍，可那是簡簡單單的“你犯了錯，所以我罰你”，和現下這種責罰背後竟然還有別的貓膩的覺是截然不同的。

謝遲的話讓恍然大悟，但是這種恍然大悟一點也不讓人開心。

而且，一直很信任青釉。現下鬧出了這麼一出，讓覺得自己信錯了人。

於是囁嚅說：“不然……讓青釉幹別的去吧，我換個人在邊。”

“啊？”謝遲吃了一驚，低頭看，正沒打采地揪他腰絛上的穗子：“竟然這樣拿我！”

謝遲噴笑出聲，一把攥住了拿無辜的穗子洩憤的小手，想了想說：“嗯……你若真想換人，那隨你。不過我得說，青釉大抵也不是有心的。”

“怎麼又不是有心的了？！”葉蟬驀地坐直子，鎖著眉頭，用一種“你怎麼前後矛盾”的眼神看他。

“左不過是看西院不順眼久了，想借這個機會踩上一腳而已，不是有心拿你。”謝遲雙手往肩頭上一拍，子前傾，近近地注視著，“我的意思只是，如果你不提點，這種無心之過犯的次數多了，心也會不知不覺被養大，這麼說明白嗎？”

“哦……”葉蟬懵懂地點點頭，心裡倒是好了不，輕籲氣，“那太好了，那不換人了。”

謝遲眸中含笑，微歪著頭端詳了一會兒，又笑出來：“還說自己耳子不！”他一刮鼻子，葉蟬雙頰驟紅。

“我才沒有……”很懊惱。自己也覺得很奇怪，怎麼被他一勸就被勸了呢！

平日可真沒這麼好說話！

於是，葉蟬撇撇，瞪他一眼就想下床盥洗去，結果剛一撐，又被他一把拉回，不一聲輕。

謝遲把箍回懷裡，看看帶著慍的樣子，手指了的臉。

哎？的！

他就手賤地又了幾下，繼而埋頭吻了下去：“不生氣，你只跟我耳子，好的。”

葉蟬想爭辯說才沒有，跟誰都不。

但架不住被吻得喜滋滋的，懶得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