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宴席上觥籌錯,謝遲忙得不可開。
這也難怪,他這兩年在安城裡愈發的耀眼,想來搭個線結個善緣的人越來越多。可他和葉蟬又都不是際的人,遞到門房一百封帖子他們也不一定見幾個人。這回難得的為孩子大辦生辰宴,原和他說不上話的各方賓朋自是都要使出渾解數和他搭茬,實在沒話可說的話,喝杯酒也好啊。
於是幾個平日裡和他相的兄弟反倒有點了冷落,但大家也都理解,因為各家的宴席其實都難免這樣。
謝逐悠哉哉地與謝追喝了一杯,笑睇著不遠被眾人圍著的謝遲道:“得,今天他是醉定了,虧的手頭沒什麼要差事。”
謝追打了個響指,招呼自己邊的宦上前,懶懶地吩咐道:“去提醒劉雙領一聲,盯著點廚房,千萬先把醒酒湯備上。”
那宦一揖便去了,謝追遙遙看著,見他到謝遲邊拉過劉雙領低語了幾句,劉雙領笑著連連點頭,應該是已經被妥當了的意思。
謝追扯了個哈欠,扭過臉想跟謝逢說說話,定睛一瞧,旁邊的謝逢沒了。
“謝逢呢?”謝追四下張,謝逐指了指南邊:“進了門一口菜都沒吃就拉著謝遲喝,現在在那邊吐呢。”
謝追循著他所指的方向一瞧,南牆下果然有個人正扶牆對著木桶狂吐,旁邊兩個小宦一個在給他拍背,另一個端著漱口用的清水候著。
謝追看得笑了笑,正要跟謝逐再喝一杯,謝連突然出現在了後,手便與他們酒盅一:“二位也在啊。”
謝逐和謝追相視一,一言不發地先喝了這一杯,接著不待謝連開口就起了。
謝逐:“喝多了喝多了,走,四下氣。”
謝追連連點頭,客氣地朝謝連作了作揖,起就走。
謝連在原地氣得沒轍又不好發作,自覺這麼被晾著實在尷尬,左右瞧了瞧,奔著孩子們的那桌去了。
府裡的六個孩子都坐在一起,圍了桌子半圈,看著無比可。
謝連過去的時候,元顯正端著一小碗蝦仁蛋羹喂元晨。他舀出一勺,沖著元晨:“啊——”,元晨就笑瞇瞇地跟著一起:“啊——”
然後元顯把瓷匙往他口中一送,元晨就將這一口吃進去了。元顯問他:“好吃嗎?”
元晨認認真真點頭:“好吃!”
謝連瞧了一瞧,坐到了元晨邊的空位上,指指坐在對面的元暉,跟他搭茬:“你們兩個誰是哥哥,誰是弟弟啊?”
元晨抬起頭,打量了眼前的這個陌生人一番,怯怯地沒說話。
元顯大大方方地答說:“他是弟弟,元暉比他大一點。您是誰?”
“我是……”謝連想了想,笑說,“我算是你們的堂叔。”說著就手要抱元晨,“堂叔抱抱你,好不好?”
元晨直覺上不太喜歡這個堂叔。
他於是弱弱地向元顯出了手:“哥哥抱……”
元顯便將他抱了過去:“哈哈哈,弟弟怕生,堂叔別生氣。”
“嗯,不生氣。”謝連抿著笑出手,了元顯的額頭。
不知道為什麼,這個很多長輩都會有的舉,突然讓元顯骨悚然。他連呼吸都滯了一下,繼而心下十分奇怪自己為什麼會這樣。再仔細看了看,覺得可能是這位堂叔看他的目有點怪?
這不是長輩們在逗他們的時候總會有的那種目。那種目,大約就是書裡所說的“慈”,溫溫暖暖的,讓他們覺得安心。可這位堂叔眼底的意味……
元顯不知道該如何描述,但反正覺上是怪怪的。
然後他很快做出了打算,目四下一掃,尋到了謝遲所在的位置。繼而轉把元晨給了旁邊的元明抱著,自己起座就朝謝遲跑了過去。
“父王!”謝遲正和旁人喝著酒,聽見元顯的聲音,立刻回過了神:“怎麼了?”
元顯想了想,懇切道:“父王,我帶弟弟們去向母妃問個安。”
問個安?
謝遲覺得有點奇怪,往他們那桌一瞧,就看見了謝連。
可是這就更奇怪了。他和謝連是不對付,但朝中之事孩子們哪知道?他們甚至都沒見過謝連。
目下元顯明擺著是意有所指地要帶弟弟們躲開,總不能是謝連張口跟他們說“我是順郡王,我跟你們的父王不合”吧?
不過當著周圍賓客的面,他也不好問,想了一想,就先答應了下來:“去吧,如果覺得困了,就在母妃那兒睡個午覺。”
“好。”元顯鬆氣地朝謝遲一揖,轉就又跑回自己的那一桌了。
謝遲的目在那邊多停了一會兒,直至看到六個孩子和下人們一起往後頭去才又轉回了頭。他一時著實想不明白到底出了什麼事,若說謝連因為跟他不對付就找孩子們的不痛快,那肯定不至於。
謝連如果那麼傻,在儲位之爭裡能留到現在就有鬼了。
“嘿,殿下。”一個悉的聲音暫且打斷了謝遲的思緒,謝遲定睛一瞧是白康,就笑了:“客氣什麼,您是我大哥。”
他著實一直很慶倖,自己在前侍衛時認識的幾位舊友,目下都還沒斷了分,尤其是白康。
白康先是關照他,後來又關照謝逢。為人仗義豪爽,謝遲是打心眼兒裡一直拿他當大哥看。
白康也並不真跟他瞎客氣,湊近了兩步,就不殿下了,音道:“謝遲,你們家幾個孩子行啊,這麼小就知道幫你給外人臉看了?”
謝遲不又了那邊一眼,啞音笑道:“不是那麼回事……他們都不知道順郡王。”
白康一愣,和他一樣不解起來:“那是?”
“……我也不知道。”謝遲和白康大眼瞪小眼,白康瞅了瞅他,看來是真不知道。
後宅的正院裡,葉蟬正和命婦們說著話,減蘭上了前,小聲道:“公子們來了,說來給您問個安。”
問安?
別鬧了,別的府什麼樣不清楚,自家從來沒有過那麼多規矩。
葉蟬一聽就覺得估計是前面出了什麼事,不痕跡地向各位命婦笑了笑:“孩子們來了,我帶他們進屋歇歇,失陪了。”
眾人自是不能攔,葉蟬就先一步進了屋。等了等,六個小男孩就全來了。
元暉和元晨年紀小力弱,進了屋就往床上爬,打著哈欠想睡覺。另外四個則奔向了羅漢床,想吃榻桌上放著的點心。
葉蟬坐到羅漢床邊問他們:“怎麼突然過來了?前頭有什麼事?”
“……也沒什麼事。”元顯沉著搖搖頭,然後鎖眉道,“就是有一位堂叔,六弟好像不太喜歡他,我也覺得他怪怪的,就帶弟弟們回來了。”
堂叔?
葉蟬懵然:“哪位堂叔?”
元顯又搖頭:“不知道,沒見過,他從前好像沒來過府裡。”
那就說明不是謝逢,也不是謝逐謝追。可宗親太多,能稱得上孩子們的堂叔的,只怕沒有一百也有八十,葉蟬一時也猜不出是誰。
便又問:“怎麼個‘怪怪的’?是不是逗你們逗得太過分了?像舅舅那樣?”
——孩子們的舅舅,也就是親哥葉正,逗起孩子來那一個沒數!前幾天他來府裡,和孩子玩的時候一把將元暉倒拎了起來,把嚇得不行,倒是元暉還在咯咯咯傻笑。
可是元顯搖頭:“不,不像舅舅,我喜歡舅舅。”
幾步外的床上,元暉也開心道:“我也喜歡舅舅!”
葉蟬:“……”好好好,舅舅是個好舅舅。
便繼續追問元顯:“那到底是怎麼個怪呢?”
“就……”元顯蹙著眉頭思索了半天,還是覺得只有眼睛怪,就實話實說了,“我覺得他目怪怪的,跟其他堂叔看我們的覺不一樣,跟父王母妃也不一樣。”
“哦……”葉蟬遲疑著點了點頭。
老實說,元顯這個說法太象了,其實沒明白他在說什麼。
不過小孩子的直覺總有些道理。便想,總之犯不著難為自家孩子嘛,既然有不喜歡的人在前頭,就不讓他們過去了。
元顯打量著沉的樣子,抿了抿:“母妃,我不是不該帶弟弟們回來?”
“沒有沒有。”葉蟬趕忙道,噙著笑拍拍元顯的肩頭,“你做得很好。但母妃這裡還有客人,你們先在屋裡跟母玩,好不好?”
“好!”元顯點點頭,忽而又想起來,“啊,父王可能知道那位堂叔是誰。”
葉蟬:“?”
“我跟父王說我們要過來的時候,父王看到他了。”元顯道。
葉蟬一聽,這就好辦了,晚上可以問問謝遲到底是怎麼回事。
然後誇讚元顯道:“果然是當大哥哥的,膽大心細!”
於是傍晚宴席散後,謝遲一回正院,葉蟬便拿這事問了他。謝遲一哂:“哦,是順郡王謝連。”
“啊?!”葉蟬一時訝異,謝遲又反問:“元顯說沒說謝連到底幹什麼了?”
“他說沒什麼……說只是覺謝連看他們的樣子怪怪的,他們不喜歡,他就帶弟弟們回來了。”
然後,夫妻倆不約而同地都往同一個方向想了過去,覺得必是謝連對謝遲心存怨恨,所以在和孩子們說話時也遮掩不住。但小孩子對此尤為敏,一下子就覺得彆扭了。
“元顯倒是會護弟弟。”謝遲笑笑,“心眼兒也活,覺得不舒服卻沒跟謝連翻臉,跑來跟我說的是要帶弟弟們向你問安。”
這種話,他們當父母的一聽就知道有問題,外人卻都不會覺得哪裡不對。作為一個八歲的孩子能想到這種主意,真是夠機敏的。
正院的廂房裡,兄弟六個午睡後便一起玩到現在,目下元暉元晨困了,另外四個想回前宅去用膳,可元晨纏著元顯不想讓他走。
“哥哥不走嘛……”元晨委屈,元顯站在床邊摟一摟他,笑歎:“你怎麼這麼黏人!哥哥了啊!”
元晨便改了口:“那哥哥帶我去!”
“不行,你還太小了,不能跟哥哥們睡。明年你滿了三歲,就能住到前面去啦!”元顯說著,手賤地了他白的小臉,“你先乖乖休息,哥哥明天再陪你玩,好不好?”
元晨垂頭喪氣。
元晉彈了他一記響指:“別這樣嘛,你看,你還有五哥呢!”
元晨還是垂頭喪氣,他覺得五哥不好玩——大哥二哥抱得他,五哥自己都沒比他高多,一點都不好玩。
不過五哥在這時,從他後摟住了他:“嘻嘻,哥哥吃飯!我們找母妃!”
元晨這麼一想,又覺得也,就放哥哥們走了。
元顯元晉元明元昕怕他反悔,趕開溜。跑出正院後,元昕籲著氣一吐舌頭:“元晨真好玩!”
“你以前也這麼好玩。”元顯斜眼一脧他,意思是長大了就不好玩了!
“……”元昕繃著小臉扭頭,“哼!”
夜,喧鬧的安城安靜下來,暖黃的燈火映照在街巷間,夜之下一派寧靜祥和。
順郡王府的書房中,嘶啞的哭喊聲撕扯著安寂。
那聲音初聽像是人在哭,細聽又不是,倒更像稚氣未的男孩子的聲響。
外頭守著的幾個宦連眼皮都不敢抬,只餘心下一陣陣的戰慄無法平復。
都說他們這些閹人磋磨人,可他們——至他們幾個,都不好這口。
裡頭那孩子今年才十一,雖然進了醉香樓就免不了走上這條路,可眼下到底年紀還小。殿下這麼隔三差五地折騰他,真難為他的子。
可幾個宦也都幫不了他。最多白天時能關照一二,給他送些藥或者送些合口的吃食。可夜裡頭,順郡王殿下在,他們還能怎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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