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章

平康坊。

徐安走進醉香樓，就被樓中的小廝領去了老鴇的住。容萱已等在那裡，那個被徐安挑中的小倌兒也在，容萱正閑閑地坐在桌邊，給他剝花生吃。

樓裡的小孩子都缺油水，平日更沒什麼零可嘗，他於是吃得聚會神的，偶爾也反過來剝兩個塞給容萱。

徐安進來的時候，那小倌兒抬起頭看了看，接著便明顯地往後了幾分。

“別怕。”容萱笑笑，然後也看向了徐安。

徐安欠一欠，從袖中取出幾張銀票，擱在了桌上：“這是您訂金五倍的銀票，您點點。”

按醉香樓的規矩，是賠雙倍，容萱要的是三倍，他竟送來了五倍。雖然訂金不過十兩銀子，五倍也就五十兩，對容萱這種土豪（……）來說已經不算什麼錢，但還是不笑了一聲：“徐公公客氣。”

“總跟您搶人，您心裡不高興，小的心裡清楚。”徐安拱手，“小的也是為人辦差，還多謝您這回肯讓。”

呵。

容萱很想當面穿他不是敏郡王的人，但為大局考慮，自然只好忍了。大方地擺擺手：“咱相互諒諒，好。公公請自便吧，我找卓寧去了。”

說罷便將銀票收了袖中，乾脆俐落地起就走了。徐安向一揖，待得出了門，便去帶了那小倌兒離開。

容萱由下人引著一道回了招待客的那小樓，此時天還亮著，客人並不多，樓裡清靜得很。推門進了卓寧的房間，領路的人就自覺地告退了。卓寧原正在窗前怔神，聽到聲響轉過頭來，看見便一笑：“夫人！”

“嘿，今天我不太方便多待，過來跟你吃個飯就走。”說罷從袖子裡取出方才收下的銀票給他看了眼，“這個我給你攢著，攢夠了錢我來給你贖，你別急。”

現在每出一本書差不多能賺一千兩銀子。這年頭的書字型大小比較大，一本裡也就十萬字不到。今年抓寫寫，爭取再出個兩本，再加上先前的積蓄，就夠把卓寧贖出去了。

容萱做這個決定的時候心很複雜，覺得自己在行善，又覺得這個善舉並沒有什麼用——因為醉香樓裡、平康坊裡、大齊各的青樓裡，還有無數像卓寧這樣的男孩子。只能救他一人，可以說是杯水車薪。

可最終，還是決定“勿以善小而不為”。再說，都跟他這麼了，不手拉他一把，良心上實在過不去。

那既然決定要做，不如就先認認真真地告訴卓寧，給他一個盼頭。

然後又說：“等把你贖出去，我會幫你在安置個宅子，飲食起居你不用擔心，我會給你打點好的。”

卓寧啞了啞，接著卻搖頭：“不用。”

容萱一愣，他道：“夫人能幫我贖就可以了，別的我……我自己能養活自己的。”

“？”容萱突然覺得他的緒怪怪的，心說你這會兒強什麼啊？你一個十五六歲在安城裡無依無靠的男孩子，拿什麼養活自己啊？

“我讀過書，力活我也可以試著幹。”卓寧囁嚅著，聲音低低的，又有點不甘地說，“我不是小孩子了。”

平康坊外，徐安帶著剛買來的小倌兒上了馬車，在城裡兜了個大圈子，繞了不路，才終於拐向了順郡王府。

他幫順郡王買小倌兒已不是一回兩回，每回都是走王府東側一道不起眼的小門。那道門所在的巷子特別窄，平日都無人走，而且周圍的幾民宅也無人居住。門則是一道暗巷，直接通往順郡王的書房，方便避開府其他的眼睛。

徐安對這一切都已輕車路，將馬車駛到巷口，就穩穩地停了車。接著他回那小倌兒下車，一剎間，卻聞周圍腳步聲驟響，徐安悚然回頭，一稟長刀已橫在面前。

他驚然怒喝：“你們是什麼人！”

但對方比他氣勢更足：“令衛奉旨查案，下車！”

巷子的那一邊，七世子謝逐遙遙地掃見那被令衛押下車的小倌兒，就提步朝王府大門去了。

這孌的事他原也聽謝遲說過，不過直至一個多時辰前陛下將這差事給他，他都還沒有太多的。當下遙遙地一看見那小倌兒，謝逐卻一下子連頭皮都麻了一陣——那孩子看著比他府裡的長子也大不了幾歲，這謝連……

謝逐於是連門也沒叩，直接讓令衛上前撞開了府門。

“什麼人！”門房裡的宦下意識地喝了一聲，看清令衛的裝束就都安靜了。謝逐帶著人沖進門去，他心裡清楚郡王府的大致規制，差了半數人馬去搜後宅，自己帶了幾個人直奔前宅的書房。

在後宅眷驚恐的喊掀起的同時，謝逐在書房門口被謝連擋了去路。

“謝逐你……”謝連對眼前陣仗震驚不已，“你要幹什麼！”

“奉旨查案。”謝逐道。謝連又問：“查什麼案？”

謝逐笑了一聲：“陛下疑你孌。”

“你說什……”謝連震驚得噎住，謝逐沒再理他，一揮手：“搜。”

幾名令衛應聲而，幾是剎那工夫就又退了出來，每個人的面都變得古怪得很，朝謝逐抱拳道：“殿下，裡頭……”

謝逐淡淡地脧了謝連一眼，舉步進門。然後，他在目投向以多寶架隔出的室的同時，猛吸了口涼氣。

室中有一方窄榻，榻上被褥散，淺的衾被上有斑斑跡。有個瘦小的影在被子裡埋著，謝逐走過去，看到他好像再睡。但又走了兩步，他一下子就醒了。

他整個人驀地了起來，鐺地一聲，鎖在腳腕上的鐵鍊被抻直了。

謝逐覺得心驚跳，難以想像這樣的場面會出現在自己同宗的堂兄弟府中。他一時很不知道該怎麼辦，僵了良久才迫著自己繼續上前，又遲疑著將被子揭開了一個角落。

被子裡一雙驚恐的雙眸看了他一瞬，就驚懼不已地捂住了臉：“不、不要……”

嘶啞的聲音虛弱不安。

“……別怕。”謝逐猶豫著將手到他背上，被子裡的人立刻戰慄如篩。嗚咽的哭聲從被中傳來，謝逐拍了拍他，“你聽我說，我是來抓欺負你的人的，沒事了啊……你自己把服穿上，我們帶你走，好不好？”

被子裡半晌都沒有回應。謝逐覺得，這孩子估計是不會給他正常的反應了。但正當他在猶豫自己是不是先離開為宜的時候，那雙小手從臉上挪了開來，怯怯地朝他點了點頭：“好……”

然後，這個男孩子說了一句與年齡絕不相符但又清晰無比的話：“你們殺了他，好嗎？”

“……”謝逐啞了啞，“你多大？”

被子裡面虛弱地道：“八歲……”

艸！

謝逐一瞬間熱上頭，扭臉便沖出屋外，左手抓住謝連領的同時，右手一拳打了下去。

兩個人一併摔倒在地，周圍的令衛驚起一陣：“殿下？世子殿下！”

“你個畜生！”謝逐把謝連按在地上，一連打了不知多拳，破口大駡，“他才多大！你怎麼下得去手！你知不知道他才多大！！！”

一個時辰後，謝逐押著人進宮覆命。紫宸殿中，連揭出此事的謝遲都怔了一怔，費力地辨認了一番，才認出那鼻青臉腫的人是謝連。

謝逐向皇帝揖道：“是臣的手，那小倌兒太小了，此人簡直……畜生！”

他說著火氣又上了頭，抬腳又朝謝連踹了過去，被前宮人們匆匆攔住。

謝連則切著齒盯謝遲，青腫的眼中恨意迸發：“是你……”

謝遲抬眸淡看著他：“多行不義必自斃。”

“是你害我！”謝連抹了把鼻下淌出的鮮，忽而朝他沖去。在兩人近在咫尺的瞬間，宮人及時攔住了謝連，拼力將他架開。

“是你害我！是你害我！”謝連竭力掙扎著，轉而又朝皇帝嚷了起來，“陛下，謝遲為謀皇位不擇手段，是他加害於臣！臣沒做那些事！”

皇帝淡漠地看著他，靜了半晌，疲乏地吐了一句：“這些話，你跟大理寺說去。”

“陛下！”謝連目眥裂，皇帝只擺了擺手，讓人將他押走。前宮人最會察上意，見陛下厭煩，就堵了謝連的，令他再喊不出一字。

殿裡很快安靜下來，皇帝倚在靠背上，許久都再未說出一字。

他真是累了，立儲之事已有幾番波折。如今，沒想到謝連又鬧出這樣的事來。

去年的那場大災已讓大齊傷了元氣，如今總是再鬧出一樁孌案，民間又不知要有怎樣的風浪。

“傳旨。”皇帝無力地開了開口，傅茂川躬上前，他道，“此案七世子謝逐與大理寺一併審理，一切案卷奏與朕，不可外傳一字。”

“諾。”傅茂川一揖，悄無聲息地向殿外退去。

殿裡複又安靜下來，謝遲與謝逐一時都不知該說點什麼。寂靜半晌，謝遲幾番遲疑，還是上前了半步：“陛下。”

皇帝倚在那兒，也沒看他：“說。”

“……亡羊補牢，為時也尚不算晚。陛下別為此氣壞了子。”謝遲雖這麼說，自己心下卻也惱得很，搖了搖頭，又道，“為了那麼號人，不值當。”

皇帝啞笑了一聲：“朕知道。”然後，他疲乏的目終於收了回來，看看謝遲和謝逐，道，“你們先回吧，朕沒事。”

二人無聲地一揖，便告了退。

七八日後，一場秋雨將安城徹底沉進秋涼。

皇帝在這天下了旨，將謝連終囚天牢之中，其爵位由其長子承襲。

旨意中沒說罪名，但這樣的時候，往往反倒沒有人會覺得是冤案。朝臣都會心領神會，覺得必是有什麼無法為外人道的罪名，怒了天威。

只不過這樣一來，謝遲也沒法記功了。不過這也無妨，在他看來，在儲位之爭中揭出對手這樣的錯，遭人議論在所難免，這功有也不如沒有。

當天晚上，謝逐來找謝遲喝了一夜的酒，忍無可忍地向謝遲傾訴這案子有多令人髮指。

謝連前前後後買過的小倌兒足有三十餘個，最大的十五六歲，最小的一個才五歲。

“好多都死了……我都不敢想他們死時是什麼樣子。”謝逐說這話時喝得醉醺醺的，眼睛都發直。

這個案子真是嚇壞了他，他這麼審下來，才知道有這種癖好的人大概不止謝連一個。平康坊的青樓，按律不能把十六歲以下的小倌兒賣個客人，但私下易的不勝枚舉，安城中不知有多達顯貴傷害過這些孩子。

“太可怕了……”他打了個刺鼻的酒嗝，“我這幾天看著府裡的孩子都不安生，一再囑咐他們千萬不可自己溜出去玩，一定要帶好下人。”

謝遲歎了口氣：“說得對，我也得囑咐囑咐孩子們。”

元顯元晉如今大了，膽子明顯見長，元明和元昕也跟著他們瘋。萬一出個什麼事……摔了了都還不要，萬一被人綁了去，再輾轉落到謝連這種人手裡……

謝遲一想就便生寒。

又過兩天，順郡王府傳出了喪事，順郡王妃自縊了。

為什麼自縊，並不難想。陛下犯不著死，但乍然得知夫君是這樣一個人，只怕對許多人來說都難以接。

皇帝下旨按郡王妃的禮數厚葬，旨意下去的第二天，葉蟬聽聞謝連的側妃代已故正妃請旨，說正妃留有願，不與謝連合葬。

皇帝應允，為正妃另擇了一風水上佳之地，修建陵寢。

“唉……”葉蟬聽完不歎息。怎麼說呢，不管謝連有多十惡不赦，正妃不知道這件事，實在不該落到這一步。

而且，正妃甚至不是自己願意嫁給他的。就連也一樣，沒有誰的婚事是自己做主。

只不過運氣好，嫁給了謝遲；順郡王妃運氣不好，嫁給了謝連，目下便是截然不同的命數。

葉蟬噓唏不已，不過在扭過頭看到孩子們時，心又頓時好了不錯。

府裡最近都在籌備隨駕秋獮的事，謝遲騙他們說，到了那邊只能餐風飲，沒有什麼好吃的。

幾個小的都沒去圍過獵，元顯元晉小時候倒去過，但隔了太久印象也不深了，一時全都信了謝遲的鬼話。

所以這兩天，他們都特別珍惜府裡的味佳餚。方才元晉嚷嚷著喊，小廚房就給上了道江米扣，幾個孩子就全都跑來吃了。

陳進做江米扣一貫實在，都用大盤子端，裡面一大團江米扣看著就跟小山包似的。每一粒江米都蒸了均勻的棕，偏些的均勻的夾裹在裡面，以保證江米都能浸足香。

至於上面油亮亮的澤，都是片裡偏的部分蒸化暈開染的，沒有單加別的油。這樣的一道菜，香味俱全，正長個子的男孩子們自然喜歡！

“六弟不能吃太多哦，你太小啦，江米吃多了會積食！”元顯邊說邊挑了片出來喂他，“但是你可以多吃兩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