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二十九章

到了王府後花園拱門外，平勝不便再跟， 便改由段玉山虛虛扶著趙澈， 替他引路。

此刻的趙澈臉已然平靜無波， 偶爾將臉偏向右側與段玉山低語幾句時，嗓音也徐緩如常——

只是不肯搭理徐靜書而已。

徐靜書兒跟在他左手邊， 幾次言又止， 卻都被他刻意的忽視悶得又閉上。

那邊的段玉山瞧著無計可施乾著急的模樣， 心下不忍，笑著打圓場， 趙澈卻還是不大肯理徐靜書。

櫻桃宴設在後山， 穿過後花園又行一段通幽曲徑後才到。

途中自是遇到不同來赴宴的人， 時不時就過來與趙澈、段玉山寒暄攀談一番。這種形下徐靜書自然不好多說什麼， 只能按捺住心中焦急， 乖乖跟在旁邊安靜如兔。

到了櫻桃宴設席，趙澈沒有再提帶徐靜書去見郭攀的事，逕自領著與段玉山一道去向王見禮。

王趙昂年歲約莫二十三四， 許是因為今日是在他地盤上的私宴，沒見他有什麼盛氣淩人的皇嗣架子，始終和氣噙笑與人談笑風生。

賓主見禮後， 各自落座。

筵席設在後山半腰的流觴曲水， 沿著蜿蜒曲水單人獨席，兩席之間的距離約莫半臂， 分餐而食。

今日天氣好， 初春晴佐以青山秀水， 倒是風雅至極。

除王自己外，在場就隻趙澈一個趙家人。趙昂坐在主位，為堂弟的趙澈當然就被安排在他右手座。

段玉山指了指趙澈右手邊的那個位置，向徐靜書眨了眨眼。

徐靜書激地笑笑，走過去還沒坐下，先行落座的趙澈卻像開了天眼似地，扭頭「瞪」過來。

「玉山，」趙澈指了指自己右手邊的位置，示意段玉山坐這裡，「表妹坐玉山旁邊。」

徐靜書知他還在氣頭上，便老老實實挪到下一席落座，扭頭眼看著段玉山占去趙澈邊的「風水寶座」。

趙澈與段玉山一唱一和地同趙昂說著什麼，段玉山傾湊過去些，半晌後似乎覺得難，索將桌案與席都挪了點，與趙澈幾乎要抵肩。

三人說得似乎很投機，面上都有笑意。

徐靜書腔裡冒著酸啾啾的泡泡，低頭瞪著面前桌案，在心中拎起段玉山摔來摔去。

侍者們開始上菜時，趙昂環視四下，揚聲笑道：「今日玩樂，不必拘禮，撒開了來。」

眾人齊聲稱謝後，便有人提議行玩「七響酒」。

「七響酒」是鎬京貴人們在筵席時的風雅遊戲之一，其實就是對對子。擊鼓傳花停止時，最後那位接花人需對上主令者所出的題面，在敲木七聲之後若未能對上，便要從曲水中取一盞盛了酒的流觴飲盡。

宴飲助興的遊戲自是能鼓氣氛，大家立刻踴躍開始推舉負責出題面的「主令者」，最後一致推選了德高重又學識淵博的國子學祭酒郭攀。

在眾人開懷笑語的喧嘩中，趙澈想了想，噙著淡笑低聲對王道：「我這妹子年歲小，平日也不給飲酒。若待會兒沒對上要罰，還請王兄允我代。」

王趙昂笑出聲：「你就比人家年長兩三歲而已，怎麼說得像年長二三十歲似的。」

雖這麼調侃一句，卻還是痛快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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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小徐靜書就覺得，自己的名字起得不大吉利。

靜書，淨輸。

但凡玩什麼遊戲，往往都不會有什麼好運氣，今日也沒有例外！

鼓聲停歇，默默放下筷子，無言以對地瞪著桌案上那束纏著桃花線的花枝。看著趙澈時不時偏頭與段玉山說話的親近場面，索一直埋頭默默吃東西洩憤，兒沒注意傳花的鼓聲，就這麼了第一就「中招」的可憐人。

今日列席者中沒幾個認識的，只知是趙澈帶來的小表妹，卻不知旁的底。大家見是個生生的小姑娘，既同又幸災樂禍地笑開了。

畢竟「主令」郭攀的學養深厚，十四五歲的小姑娘怕是招架不住他的老辣題面。大家本著「還好是死道友不是死貧道」的心，哈哈笑著提醒「小姑娘要仔細聽啊」。

果然，郭攀鬍子一捋，笑了老狐貍，開口就是：「清風明月無價。」

看似字字尋常，用作對仗遊戲的題面時卻字字都是坑。

尋常讀書人在蒙學階段，都會背誦諸如《訓蒙駢句》、《聲律啟蒙》這類最為基礎的對仗蒙學典籍，清風明月這類的意象原本很常見，是來似乎很好對。

可要不怎麼說「人老會」呢？在大多對仗蒙學典籍裡，都是「清風對明月」！郭攀將這原本對仗的兩組意象到一，直接將大家最先能想到的下對給堵死了。

徐靜書垂著腦袋看盯著面前那盤櫻桃，腦中飛快轉起來。

可不喜歡喝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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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攀笑呵呵開始以筷箸敲擊桌案邊沿，有竹等著看那個垂著腦袋的小姑娘罰酒。

可他才敲到第三下，就見徐靜書抬起頭來，嗓音綿綿甜，卻非常鎮定：「玉盤珍饈有。」

郭攀的題面是出塵大雅，就對還他一個世大俗。

清風明月的超至確是無價，但玉盤珍饈背後的紅塵世，卻也是人活一世不可或缺的至善。

郭攀眼前一亮，險些要擊節讚歎。餘下眾人雖覺不可思議，卻還是願賭服輸地遵照遊戲規則，紛紛從面前曲水中取了流觴飲盡。

「這小妹子，厲害啊！」趙昂略支了腦袋，贊許笑看徐靜書一眼，也認罰了一杯酒。

趙澈角上揚，裡卻不免要謙虛：「運氣好撞上的吧。」

他說這句話時，大家都在飲罰酒，沒人說話喧鬧，徐靜書當然就聽得很清楚。

「才不是撞上的。」徐靜書悶悶低頭，磨牙。

雖明知趙澈在場面上是該謙虛這麼一句，可就是不願被他看輕。

忿忿著，第二擊鼓傳花又開始了。

這一回鼓聲敲得很長，那束花枝從徐靜書右手座傳下去後，繞曲水各座一圈，到了徐靜書左手座的段玉山桌上才停。

就在鼓聲停歇的瞬間，徐靜書猛地手過去，從段玉山桌上將那束花枝搶走了。

眾人目瞪口呆。

「怎麼了？」趙澈疑皺眉。

「呃，小徒弟從我這兒把花枝搶走了，不知在想什麼。」段玉山苦笑。

徐靜書小聲哼了哼，尷尬抬起紅臉對上遠郭攀的視線：「郭大人，請。」知道這個舉突兀又無腦，但就是忍不住想證明自己先前不是撞大運。

當然不是想向郭攀證明，也不是想向滿座一圈不認識的人證明。

「小姑娘倒是很有膽嘛，這可你自己招惹我老人家的哦！」郭攀有點老頑子，笑呵呵的模樣狡詐又挑釁。

「草青臨水地！」老人家語速飛快，說完就舉起筷著猛敲桌沿，作俐落矯健，活像個打定主意欺負人的熊孩子。

趙澈一聽這語速就知道老頑要欺人，忍不住出聲道：「郭大人……」

徐靜書扭頭瞥了一眼趙澈與段玉山，在郭攀敲第二下之前就揚聲口：「芝蘭倚玉山！」

滿場寂靜，幾十雙眼睛齊刷刷看向趙澈與段玉山。

雖蒙著雙眼看不見，趙澈也能想像此刻是什麼場面，頓時僵住。

段玉山默默將自己的桌案與墊挪得離趙澈遠了些。

「小姑娘，敢問你的蒙學夫子是哪一位？」郭攀憋笑問道，「對得這樣快，居然還工整。」

徐靜書低下腦袋，著頭皮指了指尷尬到想上吊的段玉山。

當郭攀哈哈笑出第一聲後，眾人相繼開喝彩與起哄之聲。

這小姑娘不得了，看著怯怯的，沒曾想不單腦子快，膽子還大！居然當眾調侃信王府大公子與自己的蒙學夫子，後生可畏，了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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觥籌錯好幾巡後，大家三三兩兩散開，各尋樂趣。

先時被徐靜書那麼一句微妙的對子鬧得險些下不來臺，段玉山這會兒不大好意思再往趙澈跟前湊，便尋了相友人去一旁玩別的去了。

徐靜書心虛地蹭著步子走到趙澈旁：「我們去哪裡？」

早上在來時路上因為「不打算考國子學」惹出他的氣都還沒哄好，方才又因為一句「芝蘭倚玉山」鬧得他被大家調侃，徐靜書自己都覺得今日有點過分了。

想找個人不顯眼的地方，好好向他認錯。

面有赧未褪的趙澈撇開頭，沒好氣地哼了一聲。

見他不肯應聲，徐靜書咬著角，手扯了扯他的袖：「我不是有意……我就是一抬眼就瞧見玉山夫子和你湊那麼近……」

趙澈還是不說話。

徐靜書急得額角快冒汗，小心翼翼拿手指尖往他手背上了：「對不住嘛。若你心裡實在不痛快，罵我兩句也行，別不理人。」

本就理虧心虛，說起話來自然糯糯、津津甜，使勁在陪著小心。

趙澈耳尖倏地紅，取之哼哼著抬起了下，還是不大高興。

徐靜書沒轍了，鬼使神差般一跺腳，聲兇低喝：「趙澈！能不能像大人一樣好好講道理？」

如果趙澈眼睛上沒有蒙著錦布條，這時候大約眼珠子都要瞪出眶了——

果然是兔子急了會咬人，都敢直呼他大名了。

趙澈再也端不住冷臉，悶悶笑出了聲：「你呲個兔牙嚇唬誰啊。」

這兔子大概不知道，就那把甜糯嗓，哪怕發脾氣，也只是兇兇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