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第五十五章

照慣例， 各家勳貴在上泉山之前都需提前向皇城司及執金吾通傳行程， 所乘坐的車駕上也會掛好彰顯各家份的標記， 以免與巡山衛兵之間起了不必要的誤會與衝突。

向皇城司通傳過今日會上泉山的只有信王府一家， 且半個時辰就已道了。此刻這輛馬車上什麼標識都無， 連車轅上那個隨從都只穿了坊間常見的素簡武袍，看起來就是一副來路不明的模樣，不怪李同熙與手下兵卒要列陣警戒。

還在發懵的徐靜書淚眼看著李同熙長劍挽花， 仿佛磁石般上那「暗」將之勾到手中。

那「暗」來得勢如破竹，加之東西本也不大， 被李同熙收進掌心後就不半點痕跡， 他後的徐靜書並未看清是什麼。

與此同時， 漸近的馬車徐徐停在道中。隨著車夫一聲籲止， 坐在車夫旁的那個隨從躍而下，恭敬掀起半面車簾。

步下馬車的人竟是王趙昂，這讓所有人都驚得不輕， 連徐靜書都倏地直了腰。

李同熙急急收劍鞘，前頭列陣的兵卒也豎了長戈。

「王殿下安好。」

隨著李同熙執禮問安，兵卒們將手中長戈齊整頓地三下。

兵卒們雖未出聲， 但十餘人整齊劃一以戈頓地氣勢十足，霎時驚起漫山飛鳥。

趙昂眸冷厲帶諷， 直視著李同熙，未發一言。

方才坐在車轅上的隨侍老遠就瞧見李同熙帶著隊人將徐靜書「堵」在山道間， 後又見徐靜書突然落淚， 便趕忙稟了趙昂。

趙昂曾聽趙澈說過， 這小表妹是個上進乖巧的文靜子，平日裡一心苦讀，甚接外人，想來並不清楚這李同熙在鎬京城的「惡名」。

雖趙昂與徐靜書隻去年櫻桃宴上見過一面，但徐靜書既是信王府表小姐，要攀扯的話與他算沾親帶故，他自不能視而不見任人欺。

趙昂沒吭聲，他旁那名隨侍便揚聲喝問：「李大人平常『名聲在外』也就罷了，怎的今日竟還趁著四下無人欺負起信王府表小姐來？！」

李同熙被問得直發愣。

「呃，不是，」徐靜書後知後覺地聽懂了趙昂那頭的維護之意，趕忙站出來行禮並解釋，「多謝王殿下護。李……李大人只是與我寒暄了幾句，並無衝突或欺負之事。」

趙昂愣了愣，才輕咳一聲：「只是寒暄兩句，就將你給寒暄哭了？」

李同熙聞言茫然回首，在看到徐靜書那滿面的淚痕後，不可思議地瞪大了眼，猛地倒退數步。

周上下無不在喊冤。

「哦，哦，」徐靜書抬起手胡抹去面上淚痕，對趙昂出個無比僵的笑臉，氣弱訥聲，「我只是一直盯著他看，忘了眨眼睛。」

場面陷極度尷尬。

好半晌後，趙昂斂容正，若無其事道：「本王原是要過些日子才上來，便未將行程通傳至皇城司與執金吾。今日興之所至，臨時改了主意便來了，不妥之，還請李驍騎通融。」

驍騎？皇城司驍騎尉？徐靜書好奇地瞥了李同熙一眼。

在萬卷樓最頂層上讀過各部典章，自明白「驍騎尉」是個怎樣的職。

皇城司驍騎尉乃七等武，在京中算是很不起眼，在王趙昂面前更是不值一提。但這李同熙最多不過二十出頭的年紀，若無家世背景、奇遇功勳的加持，全靠一己之力打拼到這等地步，那可絕非池中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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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昂將話說那樣，顯然給了李同熙不小的力。他一個七等武，與王殿下「通融」個鬼啊？還不是殿下怎麼說怎麼算。

李同熙清了清嗓子：「王殿下哪裡話。是我等眼拙未認出殿下車駕，冒犯之，還請殿下恕罪。」

「你們職責所在，何罪之有？倒是本王今日車駕未掛標識，又未通傳皇城司便貿然上山，過錯在我，」趙昂笑笑，略抬下頜指了指李同熙手中的東西，又道，「你家副指揮使齊大人之托，順道替你帶那權杖上來。齊嗣源的意思是，漣滄寺雖是方外之地，日常該巡該查的也不能疏，讓你在三日將漣滄寺僧人、居士清點造冊，換防回城後將名冊到他手中。」

「得令。」

「方才是本王誤會，晚上待李驍騎忙過，請容本王奉酒賠罪吧。」

「殿下客氣了，小事而已。」

王趙昂在泉山的別業與信王府別業只一牆之隔，將事與李同熙代好之後，他對徐靜書略略頷首，就轉走向通往他別業的道旁小徑去了。

趙昂一走，李同熙大大鬆了口氣，無奈至極地衝徐靜書甩了個白眼。

「我可真是服氣了，好端端你哭個什麼勁？瞧這給我招來頓鴻門宴。」

「我真沒哭的，就是一時恍神忘了眨眼睛，」徐靜書愧疚無比，「你既不想去喝王殿下的酒，那不然，我幫你去？」

「要你幫？！眨眼睛都能忘，你怎沒忘了氣兒？」李同熙著拳頭在面前揮了揮，著嗓子兇的，「別獨自在外晃，趕回去找人陪著你再出來！」

「好，」徐靜書卻沒被他刻意的惡形惡狀嚇退，彎起眼睛笑了笑，「晚些我找人陪我去王殿下那頭再解釋解釋。」

「要你解釋？！裹，你……」李同熙說著說著就愣了，「你想起來了？」

「嗯。」重重點頭，小心覷了覷旁邊那隊兵卒，並未多言。

其實有些好奇，為何時隔四年這人居然還能認出來。畢竟現今的模樣與當年那個蒼白羸弱狼狽的小蘿蔔丁已徹底判若兩人。

但知道不該問。

有些事兩人心照不宣就足夠，無謂再掀波瀾。

「去吧，」李同熙輕聲笑笑，慨低歎，「要好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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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靜書摘了一捧海棠果回來時，隻小五姑娘趙蕊起了，趙蕎不知為何還在睡，趙渭則留在房中看書，暫不打算出來。

趙蕊正無聊，見徐靜書從外間回來，便笑嘻嘻將摘回的海棠果分去一半，又拉了一道去水趣園泡溫泉。

徐靜書本就無所事事，便也不掃興，痛快地隨去了。

水趣園中的溫泉池皆是從山中引來的活水，以嶙峋的巨大山石為屏障，分隔出大池小池十餘，四面牆上皆開了落地見月窗，推窗所向的山景與各池子周遭的佈置都不相同，各有意趣。

知還是頭回來泡溫泉，趙蕊領著一個池子一個池子挑過去，最後未擇了一推窗正對桃花林的池子。

親眼見著更水後，趙蕊又命侍替端來熱果飲，這才放心地指了指另外一邊。

「表姐，我在後頭那個小池去，那頭有幾株紅杏可好看，我最喜歡了。這倆小池子雖有山石做屏，但是說話聽得見的，咱們可以談天。你若不想理我了，趴在池畔瞇個盹兒也是很好的，」趙蕊笑瞇瞇地耐心叮囑道，「泡在池子裡時，那果飲要小口喝，不然要頭暈的。點心慢慢吃，不然也要頭暈。」

池畔墊了錦墊，側旁矮腳小桌案上緻小爐正煨著一壺溫熱果飲，洗乾淨的海棠果被盛在青瓷盤中，另還有一盤豌豆黃。

「好的。」徐靜書含笑點頭謝過，雙臂疊半趴在池畔墊上，目送腳步雀躍地繞開去。

想是不願侍在旁打擾，趙蕊邊走邊擺手：「不要伺候，我自己可以的，你倆照顧表小姐就好。」

徐靜書有些不好意思，趕忙道：「我識得水，也無需照應的。」

「那你們都出去，在外頭候著就行。」趙蕊如今師承柱國神武大將軍鐘離瑛，說話做事都俐落得很，半點花架子都沒有。

幾名侍領命而出，水趣園頓時清靜起來，只聽到山石那頭趙蕊水的聲音。

用來做池間屏風的巨大山石錯落互，中間有好幾看似可供棲的罅隙，溫熱水流從這些罅隙中經過，周邊遠遠生出漣漪，很是生。

為了來泡溫泉，徐蟬早早命人為大家都準備了疊山綾製的長衫子。

疊山綾本就以「輕、薄、、亮」著稱，徐蟬又特意挑了象牙，水浸後，薄薄單衫熨帖在上，仿佛了另一層。

確認四下無人，山石背後的趙蕊也不會窺見，徐靜書便做賊般低頭瞧了瞧前。

玲瓏的線條在疊山綾的包裹下，起伏出一種讓莫名赧的陌生風。

，青，又綽約好。

不過這年歲還無法坦然讚歎自之，只知害，趕忙近池畔，手抓過一顆海棠果咬在齒間，紅著臉無聲傻笑。

假山那頭傳來趙蕊稚氣笑音：「表姐，你去哪裡摘的海棠果？真甜。」

「就在大門外頭不多遠的道旁林子裡。我獨自出去，沒敢走遠的。」

「可我聽人說你出去好一會兒呢，怎麼才隻摘了這麼一點點？是不是你吃了許多才回來的呀？」

那頭的小小姑娘將果子啃得脆脆響，咯咯直笑著踢水。

「沒吃，」徐靜書笑著回頭，背靠在池畔，仰頭看著梁上的雕花，「出了點小意外，耽誤了會兒功夫。」

趙蕊在那邊啃著果子追問，便將先前的事大致講了兩句。

「啊？你竟看那個李同熙看到迷，眼睛都忘記眨？！」趙蕊的聲音非常震驚，同時又有點焦灼，「嗨呀！他最討厭了，你怎會被他迷了眼？」

徐靜書趕忙解釋：「不要瞎說，哪有……」迷。

後面兩字還沒來得及說出口，就被眼前的一幕驚呆了。

山石罅隙中無聲閃出個雙臂環的趙澈，背靠石壁側對著，轉過頭來，似笑非笑地衝輕挑眉梢。

徐靜書使勁閉了閉眼，再睜開時，驚見趙澈依然在那裡。

不是幻象。

頓時腦中一懵，鬼使神差般揚手將掌心的海棠果扔了過去，卻被他穩穩接住。

還非常挑釁地咬了一小口！

他灼灼的目一直攫著徐靜書的臉，慢條斯理將那小口果咀嚼咽下後，以口形無聲道：解釋一下？

然後，驕驕矜矜橫一眼，似有點委屈。

「你你你……你才給我解釋一下！」徐靜書指著他。

山石那頭，趙蕊茫然道：「啊？解釋什麼？」

「沒有沒有，不是不是。」腦中一片混的徐靜書已不知自己在說些什麼，也不知該做些什麼了。

好一會兒後，那混沌漿糊的腦子才猛地醒悟：表哥為什麼會出現在此，這絕不是眼下最要的問題。

最最要的問題分明是——

他！將！！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