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第六十三章
下朝回到儲君府邸的趙絮一進府門, 就有人來稟報說「信王世子在偏廳等候」。
趙絮摒退左右, 大步流星走向偏廳,揚聲喊道:「趙、澈!你個惹事!出來挨打!」
與在外間那「威嚴冷的儲君氣勢」全然不同。
其實戎馬出,骨子裡還是偏於爽直豪烈的。只是如今份擺著, 在外間不得不端著些,回到自己府中面對十足信任之人,當然就不必再那麼辛苦了。
趙澈既是從小看到大的堂弟,如今又是儲君班底暫不能被公開的中流砥柱,兩人在私底下的相自是隨許多。
被點名的趙澈毫沒有出來現的意思, 趙絮神也並非真的慍怒。
一進偏廳就瞧見趙澈正悠閒地與自己的駙馬蘇放喝茶,還拿小錘敲鬆子吃呢。
「儲君何故發怒振聲?」趙澈偏過臉著, 淺笑從容。
甚至有點欠揍。
「你護送個人上泉山給王,那是任務。懂什麼嗎?!你大張旗鼓留個標記是想顯擺什麼?怕人不知你功繞開了皇城司和執金吾的兩部巡防?」
趙絮步子重重地走過去落座,接過蘇放遞來的茶盞, 豪邁地一飲而盡, 沒好氣地說著反話:「瞧給你厲害的!如今皇城司的人被驚得不輕, 都提請要進王別業搜查了!」
「咦?」趙澈尷尬地以食指輕撓面頰,「他們不好好反省泉山防務,搜王兄的別業做什麼?」
「你在泉山時沒瞧見皇城司最近是李同熙在那邊坐鎮啊?那傢伙是個會安分按套路走的主?」趙絮從骨瓷小碟中了一顆鬆子丟向他。
他笑著抬袖一揮,將那鬆子擋向駙馬蘇放。
蘇放穩穩將鬆子握到掌中,對趙絮笑笑:「給你剝?」
「好啊, 」趙絮彎了眉眼, 「多剝點。」
兩人只不過四目相對著笑笑, 竟就讓人嗅出點齁人的意來。
趙澈支肘扶額, 屈起指節輕叩桌面:「說正事呢。」這倆人,欺負誰不能和心的小姑娘膩膩歪歪呢?!
「你王兄從那人口中挖出消息了。咱們這頭最近先放些風出去,看長慶姑母那頭如何應對。至於你父王,只要長慶姑母那頭有靜,他必定會風考慮後路,你繼續裝作什麼都不知,做好該做的準備就行,」趙絮正歎氣,「都是一家人,我會儘量周全讓結果不要太過傷筋骨的。畢竟還要考慮咱們這輩人接下來的路。」
「我明白。」趙澈笑笑,並不擔憂什麼。
假若最後還是因為長慶公主府的事牽連了信王府,他也不會對趙絮有所怨言。上一輩在大政上的某些固有觀念已毒瘤,若不徹底讓他們退到朝堂最邊沿,將來的進一步革新勢必面臨巨大阻礙。
盡人事,聽天命吧。
不忍氣氛轉為凝重傷,趙絮話鋒一轉;「眼下皇城司堅持要搜王別業,這子可是你惹出來的,你倒說說這爛攤子怎麼收場啊。」
趙澈斂神,煞有其事地思考片刻:「我未擔朝職,這種事自不上我來心。儲君定有周全之法。」
「我生了張替你背鍋的臉是吧?」趙絮沒好氣地握拳在他眼前揮了揮。
「按照儲君最初與我的約定,啟用我,是想讓我對方方面面的事務進行查,以便將來補缺,」趙澈坦然又無辜地一攤手,「我既察覺泉山防務有,自有責任提醒皇城司與執金吾的人及時補上,以防範於未然。至於事走向稍稍偏離我的預期,導致生出點小風波,這種事自當由儲君裁奪。」
他說得有理有據,趙絮竟無法反駁,又好氣又好笑。
其實從前趙絮與趙澈這堂姐弟二人的關係並不算十分親近。還是去年趙澈出外半年後歸來,主找到趙絮,表示願接早前的延攬進的陣營,兩人才算是相互付了信任,私下裡的相隨著時間的推移而慢慢親近隨意起來。
蘇放將盛著剝好鬆子的小碟推到面前,溫笑道:「我記得你早上出門時,儲君金符明明在右側的。這是被殿前糾察史逮住了?」
「殿前糾察史」這個職讓趙澈豎起了耳朵。
趙絮拿小銀匙舀了勺鬆子,面無表地瞟了趙澈一眼:「有個新來的殿前糾察史有點意思,徐靜書。是你表妹吧?」
趙澈不願對徐靜書的前途造違背自意願的影響,幾乎沒太在趙絮面前提過的事。
所以趙絮只是大略從王趙昂那裡得知「信王府有個投親客居的徐姓小表妹,趙澈去年帶去過王府櫻桃宴」,今日算是頭回照面,當時並不十分確定的份。
聽大致說了早上的事,趙澈莫名生出一種「與有榮焉」的驕傲,先前還有點閒散慵懶的坐姿頓時莊重不。
「如此,倒是可以期許觀。」蘇放手拿小錘慢條斯理敲著鬆子,輕笑。
他的話裡有所保留,趙絮當然懂,趙澈也能聽明白。
過去幾年裡不是沒出過類似先例,只是還沒人一上來就選中趙絮作為臉對象而已。
有些低階員新上任時,或單純因熱抱負,又或因投機取巧之心,在高位者面前的表現會刻意激進,試圖引起注意獲得平步青雲的機會。
趙絮多年來著力提拔年輕人,看重的是年輕人銳意革新的勇氣,與單純熱的信念。但也會擔心其中某些人在到重用後丟了來時志氣,拋棄他們曾經言之鑿鑿的信念,後續位素餐、無所作為。
「嗯,找機會再看看,」趙絮衝堂弟笑得不懷好意,「放心,你表妹那也算我表妹,定會幫你好生打磨。」
要你打磨!小兔子得抱著哄著,瞎打磨什麼勁?趙澈急了,嗓音大了許多:「儲君可別故意嚇唬人!」
趙絮被他這一嗓子吼得愣住。
蘇放抬眼看看他,頷首笑喃:「瞧這寶貝的樣子,或許不能是咱們的表妹,而是……弟妹?」
****
下朝回到史臺已是正未時。
徐靜書與今日進城當值的同僚們一道吃了過分遲來的午飯後,整個人才像又活了過來。
大家去史中丞江盈那裡覆命的通途,沐青霓拉著邊走邊問:「下朝那會兒你跑什麼呀?我瞧你那時臉煞白。」
「怕被人打啊!」徐靜書著嗓子,小眉頭糾結皺,「我也不知什麼運氣,找茬的全是……不該惹人。」
相比之下,那柱國鷹揚大將軍賀征雖先兇兇訓了一通,倒是最為配合的一個了。
「哈哈哈,你可真行!我是說老遠看著你們那邊人全紮一堆,你這頭回當值就揚名立威,了不起,」沐青霓樂不可支地安道,「怕什麼呀,不會打你的。」
「那不還是你告訴我,總有些小鼻子小眼的人防不勝防麼?」徐靜書含糊嘀咕,弱弱笑,「反正我……小心駛得萬年船。」
沐青霓沒聽清前頭半句,便只笑著搖頭攬住的肩:「放心!若真有人手,我幫你打回去!」
到了江盈面前後,幾位資深員吏遞了今日當值記檔,又稟明其中提醒後卻不肯及時配合改正的員。
由於徐靜書今日糾錯糾到儲君頭上,便將這事也提出來多說了兩句。
江盈笑意欣地看向徐靜書:「不怕?」
「怕到險些抖,」徐靜書慫慫低了頭,誠實無比,「後來忍住了,沒抖。說話也沒磕。」
「儲君不會因為你恪盡職守就給你穿小鞋的,」江盈安以為是在憂心自己的前途,便道,「那李驍騎雖慣常與咱們的人為難,但你也不必擔心,他皇城司的又礙不著咱們史臺的升遷之事。」
「我倒不是很擔心這個,」徐靜書抬眸覷向,小小聲聲,「就是怕被人打。」
「咳,你這膽子膽子到底算大還是小?不擔心自己前途,倒擔心這個?言史打不得,這可是古往今來的慣例。」
江盈好笑地寬兩句後,便他們散了。
可惜江盈的話並沒能功安到徐靜書,還是決定往後下朝都得像今日這樣,跑快點!
因為江大人說「言史打不得」是「慣例」,意思就是這事沒寫進律法!
****
散值時仍是雙鸝來接,今日便直接去柳條巷的宅子住了。
宅子果然像趙蕎說的那樣,足夠大,倆小姑娘同住這足有五進的院落,就算加上趙蕎從信王府帶來的侍從與護衛,再加上這裡的念荷、雙鸝,都還是填不滿這宅子。
「這間院子是二姑娘替表小姐選的,說是景致好,採也通。二姑娘吩咐了,說若表小姐不喜歡就另選,明日咱們再將東西搬去別的院就是。」念荷笑著領進的那間院落。
徐靜書有氣無力地笑笑:「好,不必再搬了。」
「那表小姐先更,我去請廚房準備開晚飯,」念荷解釋,「今夜有夜集,二姑娘帶人去搭檯子了,要宵之前才回來,表小姐不必等。」
徐靜書想了想:「我午飯吃得晚,這會兒還沒。你與雙鸝先和大家一道吃,我睡會兒再起來吃。」
本就起了個大早,還被嚇得提心吊膽大半天,心思起起落落最累人,這會兒著實有點困倦。
念荷領命退出後,徐靜書蔫蔫兒耷著腦袋進了寢房。
這是第一次踏進新居,自不得打量一下,哪知才繞過屏風走進間,就驚見趙澈坐在小圓桌旁托腮笑覷著。
「你……」
趙澈豎起食指擋在前,示意小聲些。
徐靜書噔噔噔走到他面前,著嗓子,驚喜又詫異地輕道:「你怎麼在這裡?」
旋即又才想起,他竟背著人溜進的寢房,這實在太不客氣了!
赧然紅面,端出一副嚴肅架勢,正要說點什麼,卻被趙澈展臂攬了腰肢,環進他懷中,坐到了他上。
「想和你說點悄悄話,怕阿蕎在旁邊礙事。」他將臉埋進的肩窩,悶聲發笑。
有些話本想在昨日接散值的路上說,可不就被趙蕎那個沒眼的傢伙橫一杠子麼?
「你你你,你理直氣壯什麼?」徐靜書想要掙開站起來,卻被按住不放。
於是只能憤捶了他一拳,小聲嘰嘰咕咕:「阿蕎帶人去夜集,要晚些回來,哪裡礙你了。」
「我來時不知今晚要出去,」趙澈抬頭笑覷著,「等等,你我都三年沒見了,你確定要一直同我聊阿蕎?」
「你喝醉了麼?哪來的三年不見?昨日在信王府不還……」
徐靜書倏地住,紅著臉想瞪他,卻忍不住甜滋滋綻開如花笑靨。
原來他是拐著彎在說,一日不見,如三秋兮。
就奇了怪了。小時那個端肅矜持的表哥,究竟是怎麼一天天變這般油腔調的啊?
不過,誠實地說,有點喜歡此刻這樣的趙澈。
只在面前才這樣的趙澈。
是一個人的趙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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