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戰爭來臨，人就變了螻蟻，死傷數以萬計。

即便是三百人和四百人的小型戰役，鮮也會染紅草原，原本翠綠的葉子裹起濃郁的紅，在夕照下目驚心，又異樣妖冶。

方恒拎著滴的長刀，掃過遍地尸，神有些麻木，又帶著幾分悲憫。

有誰在低低的哭泣，是年紀最小的姜八，他在哭自己飼養的馬匹，“你不要死，你不要死好不好。”

旁邊是死不瞑目的韃虜尸，四百多壯漢子無一幸免。

這場戰役，大渝王朝用五十只馬匹，三十條兒郎命，百余人傷，換來對方四百人覆滅，已經稱得上大勝。

可這真的是勝利嗎？

韃虜們也有親人，也有兒，也會有人為他們低低地哭泣，為他們的離去痛徹心扉。

小小的方恒曾經迷，為什麼要打仗，要那麼多人死去，那麼多家庭失去親人，那麼多百姓流離失所。

后來他知道了，雙方并沒有絕對的正與惡。

韃虜侵大渝，是為了生存，為了活下去。

而大渝反抗韃虜，是為了守衛國土，為了守護百姓。

立場不同，行為不同。

為人，方恒憐憫所有生命。

為大渝人，他痛恨韃虜的殺燒搶掠。

當他們在不同的陣營，生為不同的種族時，拔刀相向就為注定。

“不哭了，只是犧牲幾十匹馬，總比人犧牲來得好。”姜五溫地勸姜八，“打起神來，后頭還有戰斗呢。”

是啊，后頭還有戰斗呢。

方恒一掃剛才的復雜，神抖擻地翻上馬，“留下五十人善后，其余人跟我殺進去。”

這個小部落里，真正英的韃虜已經死完了，現在剩下的只有老弱病殘，以及厚的牛羊資。

當兩百大渝兒郎持刀殺進，老弱婦孺們或驚慌失措，或驚恐喊，又或者舉刀反抗，但都無一例外地僵倒下。

就像，韃虜們曾經沖進北疆的村落里。

一模一樣。

“好殘忍，好殘忍啊。”姜八眼眶含淚，四手指頭險些握不住韁繩。

姜一嗤笑，“這就殘忍了？游牧民族男皆擅騎，給他們點機會，死的就是你。”

姜八不說話了。

他想起襁褓里沒了聲息的孩，又想起雪地里的，還有巍巍的阿公阿婆。

屠戮當然殘忍，善良的人總會忍不住遲疑。

可真正從韃虜手中撿回來命的，他們眼也不眨，他們滿腔憤恨，他們殺人最多，作最快，也最狠戾。

戰爭，沒有誰對誰錯。

心的人，早就倒在了草地上。

方恒沒有參與這場屠戮，他拎著刀在部落門口風，防止落新的包圍。

約莫半個時辰后，整個第五小隊滿載而歸。

有，有菜，有牛，還有好幾十只大山羊。

“加上外頭死掉的馬匹，這些曬干了夠吃倆月的。”姜一喜不自。

他們帶著戰利品回到軍隊，開始收拾洗涮，打細算。

連之前丟掉的五十件外裳都撿了回來，補補繼續穿。

“牛留著繼續產，馬曬干了存起來，羊就殺了吃了吧。”姜二過來申請，臉上掛滿對羊的垂涎。

也只有收繳戰利品的時候，他們才能過上幾天大口吃的日子。

方恒正在回想方才戰爭的關鍵與疏，沒有阻止，只是在姜二轉離去的時候，遲疑了下，“那個羊，給我留幾只小崽。”

“隊長留羊干什麼？”姜二疑不已。

他語氣淡淡，“我妹妹喜歡。”

雖然沒有找到合適養羊的地方，也暫時沒辦法將羊送到京，但姜笙在信里輕描淡寫提及的兩句話，還是被三哥掛在了心頭。

連臘襖子都分出去的人，悄悄用公權謀了點私，只為妹妹高興。

“會高興的吧，小姜笙。”

方恒喃喃，語氣順著風飄向遠方，飄到京，飄進姜笙的耳朵里。

正在鄭重打扮的打了好幾個噴嚏，差點把腦袋上的釵給打飛出去。

誰能想到，一直扎著最簡單丸子頭的小姑娘，也有朱釵環映的一天。

雖然代價是，的頭皮都快被扯飛了。

“姑姑，要不別釵了，也別編復雜的發髻，就丸子頭好的。”姜笙吸著鼻子求饒，“我還沒回江家呢，你就要把我打扮花燈籠。”

從頭到腳，又是新裳，又是銀釵子，連瓔珞環都給戴上了，生怕不富貴。

“姜笙乖，要打扮。”張香蓮輕聲哄著，手卻不留，將烏發挽出朵朵花。

三個哥哥在旁邊看著，心有余悸，卻又莫能助。

還有一傷。

科舉舞弊案落幕后，江家沒有立即帶走姜笙，卻流出“病弱在外的嫡要被接回來”的消息。

當然這是遮布，明眼人都清楚，江家嫡流落在外，目前的只是個養。

張姑姑也是才知道，自己當年隨手幫助的個小乞兒，竟然有這那樣驚人的份。

又是心疼又是氣憤，咒罵了兩天江家后，決定好好打扮姜笙，務必要現他們當前的份與地位——雖然你江家很厲害，但咱們也不差。

“你們都不懂。”張香蓮碎碎念，“人和人的關系并不能全靠緣綁定，哪怕是最親的爹娘也是看人下菜，聰明厲害的孩子，他們總會多給幾分青眼。”

如果姜笙還是那個乞兒，沒有九珍坊，沒有作坊，沒有五個優秀的哥哥。

江家說不定會嫌棄，鄙夷。

“你是咱家的寶貝疙瘩，江家愿意疼你就疼你，不疼你咱不在那氣。”張香蓮說著，眼淚下來了，“……多好的六個孩子，怎麼就要拆開了。”

他們從困難的時候一路走到現在，好不容春暖花開，好不容易否極泰來。

怎麼就能分開呢。

姜笙心里也不是滋味，可江家幫了大哥，于于理都要站出來。

小妞妞只是饞，只是喜歡在哥哥們跟前耍賴，不代表不懂事，不知道進退，不懂得人往來。

江家也很難。

不邀回去，像冷無不顧緣。

強行邀回去，又不在意的，太過蠻橫。

想來想去，也就只有姜笙自己主回去了。

是個懂事的孩子，要謝江家，要為了大哥的以后鋪路。

“姑姑，不釵了。”小姑娘站起，拔掉所有首飾，又換了簡單的裳，“就這樣好的。”

走到哥哥們跟前，仰著頭叮囑，“大哥要好好讀書，準備會試，如果方家搗就告訴我，我會請江家幫忙。”

“四哥要好好練醫，別天哭哭啼啼，對眼睛不好。”

“五哥要不考個功名吧，以前還有我陪你無所事事，往后我不在，你一個人總是無聊。”

末了，又看向張香蓮，“姑姑，以后還是要經常燉大肘子，大師傅說做飯的手藝可是不進則退的。”

叮囑完這些，平靜地走到何銳跟前，“帶我去江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