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朝有規，皇子時與生母同居后宮，六歲遷至帝王寢殿的東西五所，于十五歲年封出宮立府。

大皇子時年十七，早已立府兩年，是從宮外趕到宮，路程相對遙遠。

黑袍年特意放慢腳程，于兩盞茶后悠悠然抵達。

寂靜的太和殿還是那般雄偉壯闊，相比殿試那天了數百學子的喧囂與熱鬧，像極了落寞的冷，孤單單伏在地面。

太監總管帶著兩個徒弟守在門口，瞧見他便踏著小碎步過來行禮，“見過五殿下，殿下萬福。”

“吳總管快些起。”年手扶住，只了半禮，“你比父皇的年齡還要大些，我們這些小輩都是在你眼皮子底下長大的，怎能此大禮。”

君臣有別，皇族為天。

哪怕是太監總管，也是要行禮的奴仆，但五皇子單拎出來年齡做說辭，又擺出足夠的尊重，誰能不高興。

“哪里哪里，給殿下行禮天經地義。”吳總管順勢起，心底暖洋洋的，“殿下來找皇上的吧，大公子已經于盞茶時間先行進去，還給皇上帶了宮外的糕點，皇上很是歡喜。”

這是在暗暗地消息：大皇子與天家父慈子孝，相談甚歡。

黑袍年出微笑，沖吳總管點頭致謝，并起殿。

已經有小太監通稟過了，大殿的人停止言談，齊刷刷過來。

當瞧見只走的年影時，大皇子笑了，“父皇，看來兒臣說的沒錯，五皇弟果然惦記著那位許學子，想要為他說來了。”

守在殿外的侍衛心底便是一沉，莫名想到四個字：惡人先告狀。

旁邊守著的太監總管適時補了句，“大皇子從來到現在，只說給皇上送糕點，從來沒提過殿試只言片語。”

侍衛的心更沉了。

所有人都以為大皇子急匆匆趕來，是為了方遠的狀元之位，是要為方家說。

結果人家不僅沒提，反而提前給五皇子挖了個坑——喻他勾結學子，有謀權奪位之嫌。

于是前進的路，后退的徑，全都被泥濘覆蓋。

張口等于坐實嫌疑，閉等于白跑一趟。

就在所有人為這位最小的殿下憂心時，他卻平靜抬頭，“見過父皇，見過大皇兄，倒是讓大皇兄猜對了，臣弟此次便是想要為方公子說，懇請父皇批給他一甲之位。”

張了，他張了。

大皇子還沒來得及高興，笑容就僵在臉上。

方公子？許公子？

他忍不住想要質疑五皇弟，是不是念錯了人名，怎麼扯到方遠上了。

就連龍案上的天家都皺起眉頭，疑不解。

“請父皇恕兒臣打聽去年的科舉舞弊案，也知道了金口玉言許下的三甲之位，方家雖說是武將轉來的文，但這方公子確有能耐，錯過恐是大渝王朝之哀。”黑袍年猶自侃侃，“別的不說，僅收取富稅一項便是千古絕佳計謀，愿主上繳，更是武將心兼之文慈善，這樣的人若是得不到一甲之位，還能有誰！”

他語氣誠懇，言之鑿鑿，對方遠的推崇達到了無與倫比的地步。

大皇子有那麼瞬間的恍惚，懷疑自己才是支持許默的那個。

“再說了，帝王之語，金科玉律，父皇去年既然應了方家，如今就該實現諾言才對。”黑袍年微笑著，又補了句。

無人察覺，帝王眼底閃過不悅，又很快掩住。

話都已經說到了這個地步，一甲之位沒有方遠的份就不合適了。

至于給什麼，是狀元榜眼還是探花，區別幾乎不大。

大皇子松口氣，心底漾起歡喜，還有縷縷疑慮。

不等他想明白，黑袍年再次拱手，“對了父皇，方家資產雄厚，不知道這次能繳多銀兩，是否夠邊關戰士飽餐，又能夠安排起他們冬季的棉？”

沉的天家，竊喜的大皇子，齊刷刷抬頭來。

“怎麼？”黑袍年滿臉無辜，“父皇都愿意批給他一甲之位了，方家卻要食言，不肯上繳銀錢嗎？”

“你……”大皇子震驚異常，總算轉過彎來。

五皇弟張口閉口銀錢，是要天家告訴所有人，方家用錢買了個一甲。

若是再順勢收起富稅，等于直接把方家變箭矢，對著京世家過去。

偏偏他和方家都不能拒絕，因為這是方遠自己提起的，是方家換取一甲的忠心牌。

可用錢買來的一甲，又怎麼能服眾，怎麼能完武將到文的轉型。

大殿之上，不得喧嘩。

大皇子憋著忍著，直到天家倦了揮退，才與五皇子齊刷刷告退。

走出太和殿，他終于忍不住質問，“你到底想做什麼，地跑來就是為了坑方家一筆銀錢？這對你有什麼好？”

黑袍年無辜回首，“大皇兄在說些什麼，臣弟聽不懂，天不早，明兒就是放榜日，皇兄不如若早早同方家商量，到底多銀錢，才配得上一甲之位。”

說完，揚長離去。

待得兩人距離拉開，聽足全程的侍衛才忍不住問，“大皇子有句話說對了，殿下既然不是為了許會元謀一甲，為何要淌進這渾水里，還白白得罪方家？”

黑袍年微笑，沒有回答，反而說起京現狀，“連京的百姓大都押注方遠，說明父皇偏向世家才是人心所向。”

可他要真是偏心，又豈會猶疑不決。

天家，皇家，帝王。

能坐在那個位置上的人，絕不會喜歡被掣制手腳，無奈先帝放出太多權柄，世家勢力空前絕后。

天家想要轄制世家，必須提拔新秀——貧寒的，無世家依靠的，只能聽命于帝王的臣子。

許默是新秀，方遠是世家。

前者乃帝王所需，后者為金口玉言，同時并列又等于自砸科舉公正。

“所以殿下是給皇上個臺階下，讓皇上能夠順利批給方公子一甲份。”侍衛轉驚為喜，“或者說，是順利并列。”

只要天家想提拔新秀，背后無人的許默就是最佳選項。

至于誰是狀元，就要看新秀和世家誰在帝王心底的分量重了。

“讓你下注的并列，下了嗎？”黑袍年漸行漸遠，“賠率高不高？”

“高，可高了，殿下放心，咱們要發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