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姑嫂
攸桐和沈月儀都來自京城, 先前卻幾乎沒打過照面——
魏思道雖職不高,攸桐卻是自得文昌皇帝青睞,跟許朝宗好, 宮的次數不,也能往公侯府邸赴宴。憑著皇家準孫媳的環, 素日往的不是高門貴, 便是重臣千金。相較之下,沈家門第不算太高, 若不是沈氏嫁傅家,沈飛卿未必能謀得吏部的清貴職,沈月儀素日往的也是另一群人。
兩人頭回見面是在陶城, 到齊州後才每日見。
沈月儀客居傅家,對府裡衆人皆態度熱,不止討老夫人的歡心, 對傅瀾音也頗能投其所好地說話。唯獨對攸桐,雖也面上含笑,但那眼神兒卻還欠些火候, 裝得不夠像。
攸桐在壽安堂甚話, 陪坐時觀察各人言語神,能察覺得出來。
此刻間裡幷無丫鬟僕婦, 沈月儀進門瞧見,便隻淡淡一笑。
見傅瀾音站在桌邊斟茶, 狀若稔地走過去, 取了一杯來喝。
傅瀾音瞧了一眼, 沒說話。
沈月儀便道:「我瞧姑姑對這位秦郎中客氣得很,他的醫很厲害麼?」
「齊州城的翹楚,若他不願,花重金都請不來的。」傅瀾音拿了一杯,走到攸桐旁遞給,「他難得出診一趟,待會定會被伯母留著,順道給咱們診個脈。二嫂,你若有不適的,也能請他瞧瞧,他這人眼獨到,頗有點察先機的本事。」
走開後,桌邊便只剩了沈月儀。
攸桐餘瞥過去,見那位偏過頭,神有點微妙。
而傅瀾音也不知是不是故意,背對著桌邊,仿佛沒意識到冷落了客人。
攸桐便只笑而搖頭,道:「等他給伯母和幾位嫂嫂診過脈,該累了,回頭叨擾許郎中吧。」
傅瀾音嘿嘿一笑,「我也不去。上回湊熱鬧診了一回,他開的藥苦得要命。」
「良藥苦口,他既開了藥,自有他的道理。」
傅瀾音不以爲然,停了片刻,才想起屋裡有人似的,回頭道:「沈姐姐,你要診脈嗎?」
「我就不添了。」沈月儀倒頗知趣,又斟了杯茶喝盡,才道:「我去外面瞧瞧。」
說罷,又慢慢出去了。
剩下姑嫂倆在屋裡,攸桐睇著傅瀾音,眼神疑不解。
傅瀾音跟心有靈犀似的,低聲道:「我就覺得,做事假得很,上天花墜噓寒問暖,也沒見真做什麼。祖母跟前,倒比我和各位嫂嫂還周到,半點也不像客人。」雖時失慈,卻由田氏留下的僕婦照料,規矩學得一不差,平常從不會說這種話,此刻卻如鯁在似的,遲疑了下,才道:「二嫂,住進府裡後,找過我好幾回。」
「府裡就你一位姑娘,不找你找誰。」攸桐打趣。
傅瀾音輕哼了聲,「你知道我說的不是這個。」
兩人相識已有半年,不止興趣相投,得久了,於彼此品行也頗瞭解。
攸桐笑著垂眼,幫將肩上些微褶皺平,「跟你打探我了?」
「拐彎抹角地打探,還自以爲不著痕跡。打量我年紀比小,是個傻子呢。」
「那可說了些什麼?」
「說在京城聽過不關乎你的傳聞。不過沒像蘇若蘭那麼壞,說話。」傅瀾音今年十五歲,到了該談婚論嫁的年紀,加之出自將門,不像旁的姑娘扭,提起此事,也不遮掩,撅低聲道:「還問二哥跟你的事,說很見二哥回南樓,又滿口誇贊二哥,關心得倒不。」
這事卻出乎攸桐意料。
議論便罷了,打探跟傅煜是幾個意思?
和傅煜回來沒幾日,沈月儀竟連傅煜沒回南樓都瞧出來了?
這事著實令攸桐驚訝。
轉念一想,沈月儀年齡跟相仿,卻尚未許配人家,這回闔家來到齊州,母倆客居傅家不肯走,未必沒有借傅家之勢尋個好親事的打算。時下男相後請父母做主婚的不,和離後各自婚娶也非異事,傅家歷來都是低娶,從老夫人到田氏、沈氏及各位嫂嫂,出都沒顯赫的,難道沈月儀是瞧出門道,有了歪心思?
沈月儀是長房的親戚,討老夫人歡心便罷,無緣無故,何必縱往傅瀾音跟前湊?
對那若有若無的冷淡態度,也確實古怪。
攸桐先前還以爲是因京城裡傳言的緣故,而今看來,倒不單如此。
就算沒打算長留傅家,但沈月儀這麼快就盯上,著實令人不適。
攸桐暗自琢磨片刻,才道:「我有數了。這些事我和將軍會置,你也不必爲此冷著,免得哪天有了怨氣,說你待客人冷淡、有失禮數,你吃暗虧。」
「知道。」傅瀾音頷首,「就是提醒你一句,免得蒙在鼓裡。」
攸桐點了點頭,朝微微一笑,不必擔心。
……
兩人在屋裡坐了片刻,外面秦良玉給老夫人診完脈,叮囑了幾句後,到外間開藥方。
沈氏掌著府裡中饋,素日往來時,跟秦家的人也頗。閒談之間,說起秦良玉的弟弟來,便道:「前天聽昭兒說,令弟騎馬時摔傷了,如今好些了麼?」
「小公子傷不重,有勞夫人掛懷。」隨從代爲回答。
沈氏便道:「原本你通醫,這些事也無需我多。不過他正是年意氣風發的時候,上便有病痛也不在意,隻活蹦跳地不當回事,若因此落下病,倒是一輩子的事。還是得多留意,拘著他些,等大好了,再由他去折騰。」說著,又問他如今傷好了幾分,若覺得憋悶,可傅昭過去陪著一道讀書等等。
秦良玉的隨從秦九跟了他十多年,早已心意相通,瞧著他的眼,便能對答如流。
攸桐坐在裡面,有一句沒一句地聽著,忽然覺得傅瀾音神不對勁,便留心瞧。
那位坐在對面,手裡頭著茶杯,低頭出神。然而細辨神,卻像是在聽外頭的對話,在聽隨從說秦韜玉摔斷了兩無關要的肋骨時,著茶杯的手甚至還輕輕了下,微不可察。
直到外面閒談罷,秦良玉給沈氏診脈時,才舉杯喝茶。
茶水早已涼了,也渾然不覺。
攸桐忍不住,便抿輕笑了下。
方才秦良玉來時,雖風姿卓然如謫仙,傅瀾音卻也沒多瞧,到這會兒,卻留心起來。
外面春漸盛,楊柳如煙,多的景致,卻都不及懷春的好。
攸桐倒是很好奇,那位跟傅昭好的秦韜玉,是個怎樣的人。
……
南樓裡的那株白玉蘭冒出零星花苞時,周姑尋的人也將百葉肚送了進來——
傅家請的多是名廚,哪怕打下手的,隔外頭酒樓也能撐個小小門面,過手的有山珍海味,亦有清淡蔬菜,卻從沒過這些被視爲腌舎熏臭的東西。這玩意兒又不好清洗,先前送來的兩回,不是沒選對,便是不潔淨,按著吩咐折騰了幾回,才算是折騰出滿意的食材。
攸桐大爲歡喜,周姑謝了不東西,當晚,便興致地做起火鍋。
南樓裡僕婦丫鬟雖不算多,卻礙於傅煜的威儀,都頗勤快。
夏嫂忙著準備鍋底,幾個小丫鬟便洗銅鍋、取炭點火、準備食材。
一院子忙得熱火朝天,到傍晚時分,廂房裡的那張寬大長案上,便已是琳瑯滿目——當中的銅鍋鋥瓦亮,底下炭火赤紅,鴛鴦鍋裡一般是火紅的麻辣,另一半是開胃的酸菜湯,旁邊一溜擺了十餘個細瓷碟子,裡頭是切得薄如紙片的牛、羊、五花、魚片、冬筍等,量不算多,卻頗盛。
中間最惹眼,是一盤細蝦,一盤新鮮肚。
攸桐瞧了一眼,滿意之極,便讓春草去請傅瀾音,一道用食。
至於老夫人和沈氏等人,住離得頗遠,各自又有廚房和僕婦照料,未必請得,偶爾人送幾樣菜當孝敬便罷,暫且是不用叨擾的。
春草去後不久,傅瀾音便欣然來了。
爲南樓的常客,傅瀾音也幷不客氣,自去調了料碗,也無需伺候,自將喜歡的牛羊放進鍋裡涮著吃。燙後沒過片刻,屋外卻傳來一聲不高不低的問候聲音。
「將軍。」
那聲音有意拔高了些許,隔著門窗傳進來,令屋裡原本熱鬧的氣氛猛然一窒。
旋即,春草煙波丟下碗盞,退至後面,旁人也立時停了笑鬧打趣。
攸桐與傅瀾音詫異對視一眼,剛起,便見門簾,傅煜走了進來。
他應是從兩書閣過來的,穿了家常的領玄長衫,俊眉修目,如華岳。進門後,先瞧了攸桐一眼,而後掃過擺滿碗碟的長案,見到傅瀾音,他似楞了下,道:「你也在?」
「來吃涮。」傅瀾音也沒料到二哥會突然過來。
知道二哥嚴毅、不茍言笑,也知道闔府的僕從都怕他,不敢輕易放肆。卻還是頭一回瞧見這般形——原本屋裡熱火朝天,丫鬟僕婦後晌奉命準備食材,有說有笑,伺候用飯時也其樂融融的,誰知傅煜一進來,那玩笑打鬧的聲音立即戛然而止。
搞得這親妹妹都有點拘謹起來。
好在屋裡還有攸桐,在詫異過後,很快便迎了過去,道:「正巧。夫君用飯了嗎?」
「還沒。」傅煜負在背後的右手出來,是個細繩兜著的油紙包裹,到攸桐手裡後,便走至桌邊,金刀大馬地坐下。見攸桐往擺著一堆小碗的長幾走,又想起什麼,起過去站到旁,手臂從背後繞過去,取了碗在手裡。
「我自己來。」他說,
攸桐「唔」了聲,道:「多添個碗,多點味道。」
幾步外傅瀾音瞧著這一幕,暗自住邊笑意——先前便知道,二哥不近、對新娶的嫂子也不太上心,見他時常宿在兩書閣,不回南樓,也沒覺得奇怪。誰知兩人真到了一,卻也不是相敬如賓,方才那形,瞧著竟有種順眼的親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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