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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逐鸞》第128章 番外6:石中映月(完)

皇宮上方的天空,不知何時起變得明朗清麗起來。

在高善過往的印象中,這是從來沒有過的事。

是天氣變了,還是他的心境變了?

平靜的日子一天天過去,隨著第二次大選的召開,一個名蘇嫦曦的宮獲得專寵,皇帝忘了宮的還有一個石采,後宮也忘了一個做石映月的人。

「高公公,走瑤華宮能更快到達紫微宮,我們為什麼走這一條路啊?」隨行的小太監不解道。

「這條路上的桃花開得好。」

小太監看著宮道兩邊稀稀疏疏的幾棵桃樹,恍然大悟。

這令人聞風喪膽的高公公,還是一個花之人呢!

每回途徑綠漪閣的時候,都能上石采的宮文麗去花園打發時間門。

這石采說來也可憐,宮都快一年了,依然沒到寵幸。

這次路過綠漪閣的時候,主僕兩人還是出現了,不過石采說想把屋裏的柜子挪個位置,們兩個子都沒法辦到。

「高公公,能不能借個小太監幫幫我們?」文麗意有所指地看著高善邊的小太監。

小太監出於同,沒有反對,將眼神投向能夠做主的高善。

「去罷。」

高善一點頭,文麗就出了笑容,連忙招呼著小太監搬抬傢

院子裏只剩下高善和石映月。

「多謝你平日的照顧……這是我的一點心意。」眼睛亮晶晶地拿出一個綉著白鶴流雲的荷包,期待地看著他,「我綉工平平,你別嫌棄。」

高善看著那栩栩如生的白鶴。

「采過謙了,這綉工,遠勝於宮中綉娘。」

桃得到讚譽,的笑容,清澈而單純的眼神將所思所想寫得明明白白。

如果放在從前,他本不會將放進眼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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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他如今,還能和從前相提並論嗎?

「我不明白。」他說。

那隻白鶴荷包依然懸在空中,石映月抬起頭,朝他出疑的目

「聽說你家中有意為你定下和當朝侍中嫡孫的婚事,這門人人艷羨的高嫁,你為何拒絕?」

石映月被他突然的提問給問愣了,下意識閃躲了他的視線。

「……我不喜歡。」含糊道。

「那你又為何選擇宮?」

片刻的寂靜后,石映月像是做下了某種決定,抬起頭來直視高善。

「你這麼聰明,又何必明知故問?」

「今時已非彼日。」高善說,「我已是閹人,你這麼做,不值得。」

說出閹人兩個字的時候,高善的心中在滴

所有曾經用這個詞侮辱他的,都已經七零八落地腐爛了,他們無一例外在死前度過了最後一段生不如死的時

而高善,好像也有個人在對他使用這樣的酷刑。

只是他這最後一段時,太長了。太漫長了。

如今他對自己使用這個詞,也有痛不生的

「我覺得值得就夠了。」說。

石映月顯得有些生氣,但高善不明白為什麼生氣。

「你覺得你變了,我卻覺得你還和從前一樣。」石映月說,「你的傲慢,沒有丟掉,只是藏起來了。」

「……」

「你覺得我是被曾經鋒芒畢的你所吸引,所以才會對我今日依然在這裏覺得困不解。你本沒有想過,我從前想盡辦法出現在靜室窗外,本和你的才華和樣貌無關。或許這本來就是講不清道理的東西。我只知道——」

這是高善第一次聽一口氣說這麼多話。

氣得臉都泛紅了,卻變白了。

「你覺得我的,會因為你的苦難而改變。你看低了自己,也看輕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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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映月氣得想要收回荷包,在那之前,高善自己都沒反應過來,便已經搶先拿了過來。

攥著綉著白鶴的荷包,將它藏進手心了。

「那又怎麼樣?」

他冷著臉,用嘲諷的語氣道:

「你和我,一起落到了泥濘里。本就誰都可以看輕。」

不等石映月說話,高善轉走出院子。

多麼愚蠢的人。

多麼蠢笨的桃。

他為何會因為小小的桃,便了心緒?

原來他也是那凡夫俗子中的一個,也會因為一個人輾轉反側。

自那之後,他好幾日沒有路過綠漪閣。

他嘗試理清自己的心緒,卻越理越

第四天的時候,他終於忍不住,再次路過綠漪閣。

沒有以往的相迎,綠漪閣的院門閉。他敲響了閉的院門,不一會,文麗來開了門。

他越過文麗,目往裏看去。

「為何白日閉門?」

「高公公,我家主子不適,正閉門謝客呢。」

高善走了進去。

文麗雖然詫異,但卻不敢攔他。只能快走兩步站到房門前,先一步通稟:

「采,高公公來了。」

片刻后,屋裏傳來石映月虛弱的聲音。

「請他進來。」

文麗連忙推開房門,讓高善進

高善邁進屋后,文麗正要跟著進來,床上躺著的石映月說:「文麗,你去外邊守著。」

雖說有些不妥,但一個太監能做什麼呢?

文麗依然去了院子守著。

屋中只剩背對著他的石映月。

「為什麼生病?」他站在床邊,問。

「……因為沒吃飯。」

「為什麼不吃飯?」

「不想吃。」

「為什麼不想吃?」

他一個接一個的問題問惱了石映月。

氣呼呼地轉過瞪著他:「你問這麼多幹什麼,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在乎我呢!」

隨著年紀增長,桃的臉皮不但厚了,氣也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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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前往靜室窗臺上送東西的時候,連正眼都不敢看他,如今卻敢瞪著眼珠子委屈地質問他。

「你當真不嫌棄我是個閹人?」

「我都嫁給人當妾了,誰嫌棄誰啊!」石映月說。

「好。」

他在床邊坐了下來。拿出之前送的白鶴荷包,當著的面,系在了腰上。

「我們誰也別嫌棄誰。」

別過逐漸發紅的臉,從被子裏悄悄出一隻手來,勾住了他的手。

而他用力地回握住了。

那天以後,他們私會的時間門越來越多。

文麗知道了他們的,但的家人都在他的手心裏,他本不怕會去告

那一段日子,是他最快樂的時

也許對石映月來說,同樣如此。

快樂的時間門總是短暫的。

一眨眼,便沒有了。

石映月宮的第二年,皇帝因為和寵冠後宮的怡貴妃鬥氣,醉酒之後誤綠漪閣,寵幸了宮后一直無寵的石采

他趕到的時候,綠漪閣外圍著二三十個伴駕宮人。

謝慎從的息聲從破舊的綠漪閣中不斷傳出。

文麗站在院子裏,一臉手足無措和驚恐。

濃重的夜像毒氣一樣侵蝕了他。

他站在綠漪閣的院外,如墜冰窖地站了一晚。

後來,皇帝酒醒了,似乎是不太如意石映月的表現,連賞賜的旨意都未曾留下便皺著眉坐上了龍輦。

等到皇帝回了紫微宮再次睡下,高善急匆匆趕到綠漪閣,迎接他的是閉的大門。

在他的威脅下,文麗違背石映月的命令,為他打開了院門。

他走了進去,站在門前,冷聲要石映月給他開門。

只有令人心碎的哭聲。

他的心從碎片變為齏,好像連靈魂也要跟著毀滅了。

「你若不想看我死在這裏,就開門。」他說。

終於,門從里打開了。

那張總是傻乎乎笑著的臉,因淚水而狼狽不堪。

他的心被撕裂般的疼痛算貫穿。回過神來,他已經抱住了石映月。

文麗嚇得白了臉,立即關上了院門。

在這一刻,他好像什麼都不在乎了。

不在乎有沒有人看見這一幕,不在乎明天又會如何。

「我們說好的,誰也別嫌棄誰。」他哽咽道,「你不許後悔。」

在半晌的泣之後,石映月猛地抱住了他的,在他懷中嚎啕大哭起來。

而他能做的,只有輕拍著的後背。那時候他以為,這便是能發生在他們上最壞的事了。

沒想到,兩個月後,孕吐了。

宮中多嬪妃日日燒香都求不來的喜事,就那麼一次,便發生在了上。

即便是懷上龍種,謝慎從對也沒有多關注,按慣例賞賜之後便不聞不問。

高善日夜祈禱著,石映月懷的這一胎會是個兒。

如果是個兒,他還有辦法保下。

然而,上蒼就是這麼和人開玩笑,十月懷胎,石映月誕下的是個男嬰。

不過數月,就在後宮的傾軋中,被淑妃搶走。

他嘗試過了,卻依然沒有改變皇帝的心意。

最終,數月的小皇子被過繼給了多年承寵卻無子的淑妃。

原本是生母的石映月,生下一個皇子后,連位分都不曾改,便被人再次忘。

淑妃不願生母與小皇子接近,石映月只能窗觀看。

孩子大了,孩子胖了,孩子會母妃了。

每每有新發現,石映月都會十分興地回來告訴高善。

「小六能被淑妃養,說不定也是一件好事。跟著我,只會讓他吃苦。」

高善只能附和。

只能看著熬夜綉制一件件送不出去的小孩

日子就這麼漸漸過去了。

有時候他都會忘記,自己也曾有過年時期,有過意氣風發的時候。

過去的榮,都不再重要了。

重要的,是眼前這張總是給他力量的笑臉。

他決定珍惜眼前。

他們一步步退讓,而生活一步步近。

三年後,淑妃有孕,誕下自己的皇子。

又過了三年,六皇子浮在水面的被宮人發現。

眾目睽睽之下,石映月在岸上抱著兒子的哭得聲嘶力竭,而他卻不能給一個擁抱。皇帝聽聞此事後,皺了皺眉頭,連紫微宮的大門都沒有邁出一步,只是讓他看著辦。

他能做的,只能在哭到暈厥之後,故作冷漠地吩咐:

「將采送回綠漪閣。」

他憎恨這個扭曲的世界。

憎恨弄人的天意。

更憎恨自己的無能。

那天夜裏,他坐在石映月的床頭,終於等到睜開了雙眼。

先是迷糊,再是驚喜。

「你怎麼會在這裏?」說,「皇上那邊沒有事嗎?」

「我來看看你。」他說。

「每天都看,有什麼好看的。」

紅了紅臉,沒有毫的悲傷之意。

「你……還好麼?」

「我很好啊。啊,差點忘了!上次看小六腳上的鞋小了一些,我得抓時間門為他做一雙新鞋,否則他騎馬的時候會有不便呢。」

推開高善,興沖沖地下床拿出了自己的針線盒。

高善看著頭似有千鈞

「小六不在了,你不記得了麼?」

石映月疑著他。

「小六剛剛還從綠漪閣外經過呢,你為什麼要這麼說?」

他回答不了的問題。

著窗外,忽然出了驚喜的表

「六皇子!」

推開他,衝出了房門。

向著空無一人的宮道。

石采在六皇子死的那一日瘋了。

皇帝下令,將遷出綠漪閣,打冷宮。

他的心,也在那一日徹底死了。

他這才明白,人死的時候,不是缺那兒孫的一刻,也不是停止呼吸的那一刻,而是心再也不會覺到疼痛的那一刻。

此後,淑妃在生產時崩而死,是他往的安胎藥里加了東西。

六皇子的死,和的疏忽照顧不了干係。

而皇帝,他沒有

不是無意報復,而是時候未到。

若干年後,他在謝慎從死前,親手割下了他的兒孫

因為這東西,導致了太多的悲劇發生。

攝政王還政給新帝后,他便求得聖恩,出宮頤養天年。

在他離宮的馬車上,還有一個矇著面紗的子。好奇地打量著久違的天地,輕輕扯了扯他的袖。

「我們這是要去哪兒呀?」

「回家去。」

「家裏還有誰?」

「有我,有你,還有小六。」

石映月聞言笑了,乖巧地依偎在他上。

「我們再也不要回來了。」說。

高善棺材木板一樣冷僵直的臉龐上出一抹微笑。

「好,再也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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