凈空說的委婉, 陸縉只略一沉思便聽出了他的言外之意。
下紅不止。
不能生育。
恐怕江氏并不是患痼疾,而是……
陸縉站了片刻,回頭道:“法師直說吧。”
凈空本就是婉言, 見他已經猜出來了,便不再瞞:“確如郎君所想,那位夫人剛小產不久。”
小產。
兩個字無疑于晴空炸了一道響雷,劈的康平震驚到無以復加。
夫人怎麼敢?
可公子又確實圓了房。
與公子圓房的那位又是誰?
事實在太過荒唐,康平被轟的頭腦紛雜, 千頭萬緒,心驚膽戰地抬頭去看陸縉,卻見他好似早已猜到了, 仿佛只是得個確證而已, 除了薄微微抿著,臉上格外平靜。
平靜的過了頭。
反倒讓人覺得奇怪。
陸縉剛聽到真相的那一瞬間的確怒意叢生。
但許是因為對江氏毫無,從前又從未見過,毫無分可言, 須臾便了下去。
反倒是另一個事實,無時無刻不盤旋在他腦中。
是妻妹。
江氏不能圓房, 那與他同床的人, 一定是。
他甚至想, 錯了就錯了。
其實, 也沒什麼不好。
陸縉斂了斂眉眼, 聲音聽不出什麼緒,只問道:“什麼時候的事?”
“約莫三四個月了。”凈空思索了一番回想起方才的談話。
陸縉略算了下, 這時間, 仿佛正是他誤傳死訊的時候。
江氏大約是得知了他的死訊, 耐不住寂寞, 才暗地里尋了旁人做了茍且之事。
“不能生育又是怎麼回事?”陸縉接著問。
“落了胎,傷了本,這輩子都不可能再有子嗣了。”凈空答道。
原來如此,陸縉徹底明白過來,倘若只是下紅,江氏尋個借口推遲圓房便是,卻偏要冒險找人替代,是因為本就不能再生育,又必須要有嫡子。
至于那盞海燈……
陸縉回憶每日供奉二十斤燈油的那只燈,不知為了這個死胎還是那個男人設的。
陸縉暫且下,目一掃,掠過佛像上斑駁的金,頗為有禮地道:“法師這間佛堂似乎有些年頭了,也該修葺修葺了,改日在下會派人送一尊金佛來,聊表心意。”
凈空聽出了他的意思,抬頭打量了一眼,只見這位郎君風度極佳。
而他替那位夫人診斷時,剛搖頭說無能為力,那位夫人便臉大變,怒罵他是徒有虛名,言辭刻薄,大有潑婦之態。
這兩人看起來并不相配。
難怪會出了這等差錯。
凈空暗暗搖頭,念了句佛號:“施主有心了。”
兩個人心照不宣,此事便算了結。
***
這辛屬實太過驚人,回去的馬車上,康平守在陸縉側,連氣都不敢大聲,生怕惹了他不快。
又想,恐怕回府后不了一場狂風暴雨。
但出乎意料的是,陸縉一路上卻什麼都沒說,只闔著眼休憩。
回府后,老太太的壽春堂那邊又來了人,說是江氏今日去了佛寺替祈福,老太太頗為高興,留了用膳,知道陸縉今日也在府里,特意派了人來請他一同前去。
聽聞江氏也在,康平本以為公子不會去的。
沒想到陸縉并未拒絕,仍是若無其事的前去。
說起來,江華容同老太太還有一層淵源,祖母同老太太是姨姊妹,雖不算近,但畢竟一同嫁到了上京,這些年還是存下了一點誼,故而當年老太太也肯多看一眼。
江華容牢記這份恩,對著老太太也是格外的甜,比侍奉長公主都要盡心,每每一來,總是哄得老太太眉開眼笑。
陸縉到的時候,壽春堂里正熱鬧,離得老遠便聽見了說笑聲。
見到陸縉來了,老太太笑的愈發開懷:“二郎,明明回來了,日里也不見個影子,我瞧你倒是不如你媳婦心,華容今日還特意去了護國寺為我祈福,著實是個有孝心的。”
“是孫兒疏忽了,祖母見諒。”陸縉歉聲道。
江華容也不好落了夫君的面子,連忙跟著站起來:“這都是孫媳該做的,且郎君原也要去,只是太忙,才不得行,您可怪不著他。”
老太太不過是隨口說笑,見江華容護著,愈發欣,拉著的手坐下:“快坐下,你們的孝心我自是知道的,二郎一去兩年,我先前還憂心你們不識,如今看著總算是有些夫婦的樣子了。”
江華容被老太太一打趣,臉頰飛紅,再一抬頭,卻見陸縉神淡漠,又有些失落。
老太太卻似乎沒意識到,反而一直催著陸縉:“二郎你也不小了,該有個子嗣了,都是了婚的人了,也別總住在前院,有空還是多回披香院去。”
往常一提起子嗣,陸縉不是避之不及,便是顧左右而言他,今日倒是答應了下來,甚至格外順從:“也是該抓點。”
江華容今日去佛寺,剛剛獲知自己恐怕永遠也好不了了,聞言卻臉一僵。
須臾,才回轉過來,跟著附和:“祖母說的是,孫媳必會放在心里。”
老太太這才放下心,忽又想起一樁事來,便問道:“我前幾日偶然在府里撞見過一個跟你有幾分相似的小娘子,那是誰?”
“是我的庶妹。”江華容稍加思索,便猜到那人是江晚。
老太太依稀記得伯府似乎的確有個被放到青州的庶,隨口道:“既是你的家妹,也不必見外了,有空過來陪我說說話,我許久沒回青州了,也好從口中聽一聽。”
江華容并不想江晚出現在人前,總覺得那張臉會蓋過的風頭,但總這麼藏著也不是事,何況老太太也開了口,只好應允道:“那便明早吧,請安時我一起過來。”
陸縉聽著們說話,搭在桌面上的指微微一叩,忽然起了一個心思。
但很快,又下去,面上毫不見多余的緒。
老太太還病著,神不濟,用膳后陸縉同江華容陪著說了一會兒話后,等老太太歇下后,兩個人一同出了壽春堂。
并肩而立時,陸縉忽又聞到一濃香的香,而晚間時,他記得,妻子上卻清淡的很。
原來他一直忽視了這麼細微的差別。
陸縉腳步一頓,最后試探了一次:“你今日上用的什麼香?”
“蘇合香。”江華容不疑有他,如實地回道。
陸縉沉了片刻,又問:“我之前在邊關偶聞過一味安息香,之前薦與了你,你可有用過?”
江華容完全不知什麼安息香,還以為是同圓房那日一樣,是江晚又忘了同說,便連忙回到:“用了,我也覺得甚好,只是今日沒用罷了。”
“你覺得好便可。”
陸縉頓了一下,只須臾,片刻后又神如常地同走著。
眉眼間卻冷了許多。
因他從未對妻子說過什麼安息香。
江氏果然是在騙他,晚間與他同床也的確另有其人。
這回是徹底證實了。
江華容卻毫沒意識到不對勁,反而問他:“郎君,我今日備下了酒菜,你晚上可要來?”
“好。”陸縉沉聲應下。
步履也極為從容,走著走著,他又不經意地問道,“我記得你妹妹同陸宛差不多大,可曾許了人?”
“尚未呢,一直長在青州,沒什麼見識,哪里這麼好說親。”
江華容嘆了口氣,還需要江晚,自然不能讓婚。
沒有定親。
陸縉眉目微微舒展開,略一沉,道:“如今京里世家出嫁皆越來越晚,母親打算將陸宛留到十七,你妹妹剛及笄,也不必急著說親,多留幾年也無妨。”
這話正合了江華容的心思,附聲道:“我也是這麼想。”
陸縉看了一眼,沉默不語。
江華容亦是在想著,該尋什麼借口阻止旁人替江晚說親。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明明各懷心思,卻在這件事上說到了一起去。
出了壽春堂,江華容回去了披香院,陸縉也照例回了前院。
拐過回廊時,陸縉卻看到一抹悉的鵝黃影。
是妻妹,提著一個食盒,站在廊下等他。
不知等了多久了,鵝黃的裾被微風吹的微微拂起,勾勒出姣好的段,仿佛一只蹁躚的蝶。
陸縉遠遠地站著看了許久,才發覺同江氏的形十分相仿。
但未免太相似了。
相似到便是雙生姊妹也難做到。
江氏是有孕之后才變的如此裕的,那妻妹呢,以的年紀,不太可能生的如此好。
陸縉依稀想起晚間他掌稍一,便氣,當時他只以為太過氣,現在想來,恐怕是被喂了東西,強行將形變得和江華容相仿,尚不能適應。
大約是他的眼神不加遮掩,江晚即便是背對著,也覺了注視。
緩緩回頭,當看到陸縉時,眉眼一彎,輕輕喚了一聲:“姐夫。”
陸縉從未覺得這個稱呼如此刺耳。
他垂著側手一蜷,瞥了一眼提在手中的食盒:“今日怎麼來了?”
“昨晚多虧了有您在,否則我不知該如何是好。”江晚將手中的食盒往上提了一點,“我也沒什麼可答謝的,便想著做些點心來,想著這是青州那邊的,您興許沒吃過。”
食盒微微拉開一點,里面是蝴蝶,小巧致,擺放的整整齊齊。
有恩必報,有禮必答,妻妹雖是養在莊子上,但倒是頗為懂禮數。
“舉手之勞,不必做這些。”陸縉淡聲道,又問,“你子如何了?”
“好多了,今日已經沒什麼大礙了。”江晚回道。
好了就行。
陸縉心說道。
眼眸卻微深,他提醒道:“白日若是無事,記得多休息。”
江晚聽出姐夫在說到白日兩個字,語氣似乎加重了一點。
可晚上并沒有什麼事,只以為是自己聽錯了,低低地答應:“我知曉了。”
陸縉亦是沒多說什麼,看出了尚有些虛,又叮囑:“用膳時也可多用一些。”
江晚微微抬眸,約覺得姐夫今日未免太關心了。
有點怪。
卻又說不出哪里怪。
畢竟,這些都是再客套不過的關心,便沒再多說什麼,將食盒與了康平,然后回了水云間。
妻妹走后,陸縉著的背影,眼底卻一點點變深,深的仿佛看不到底,將人完全沒進去。
轉時,他看到了那紅木食盒,又忽然想起了昨晚,吩咐使道:“今晚立雪堂送來的湯不必倒了。”
為何?公子不是明知道那是什麼湯麼?
使略覺得奇怪,但還是應了聲。
因是夏日,晝長夜短。
但今日,天黑的實在太慢了。
一直到了酉正,西天外的彤云被風吹散,天才緩緩暗下去,陸縉也如約去了披香院。
酒菜是江華容心準備的,琳瑯滿目,陸縉卻只吃了幾口,便擱了筷子。
只是一杯一杯地飲著酒。
江華容見他興致缺缺,也不敢勸,一頓飯很快便吃完。
趁著陸縉沐浴的時候,江華容熄了燈,和往常一樣換了江晚進來。
江晚本想像之前一樣,直接進了帳子等,但今日,陸縉出浴的比想的快了一點。
江晚剛走到榻邊,便被他住。
“不急,過來坐。”陸縉只著一單,站在桌案前,手指一曲,向江晚推了一碗東西過去,“先把湯喝了。”
“郎君,這是什麼湯?”
江晚瞥了一眼,學著長姐的聲線問道。
自從那日酒醉后,便開始學著聲音,到今日,已經十分相似。
“母親送的補湯。”陸縉轉手上的扳指,淡聲道。
江晚一聽,登時便臉煞白。
昨晚剛過這湯的折磨,自然知道這補湯究竟是怎麼個補法。
“怎麼了?”陸縉似乎不覺得不妥,“你今日不是還去佛寺,想求一求子嗣?”
他說的對,昨晚是他的妻妹,喝了這催-的湯是誤食。
但今晚是他的妻,再喝這湯,便只能算是夫妻間的-趣。
可實在害怕。
昨晚的熱一波一波地往上涌,燒的本控制不住,到現在心有余悸。
江晚攥著手心,試圖尋個借口:“郎君,我今晚用的有些多,暫時沒胃口。”
陸縉卻只將湯往前面推了推:“不妨事,一碗湯而已。”
江晚知道這是沒法躲了,也本沒有拒絕的理由,明知這是什麼湯,也只能輕輕地嗯了聲。
然后著手捧起了湯碗。
掌大的一碗湯,喝的極慢,仿佛要喝到地老天荒。
陸縉卻也不急,只是站在側,耐心地等。
江晚便只好小口小口,全部喝干。
最后一口喝完,忍住了害怕,輕聲道:“郎君,我喝完了。”
陸縉終于回了頭。
他俯著,用指腹緩緩抹去角的湯漬,低沉地夸了句:“好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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