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請時師叔代為通稟，容我隨時琉小師妹一道，拜見時家主。”

“……”

時思勇與晏秋白打道並不多，但這位玄門天驕第一公子的名號卻是天下皆知。

以他脾，溫和卻不容折，想也知道此時不能簡單了了。

就算不允他管，且不說玄門為凡界第一仙門，麵前青年背後矗著何等綿延萬年的參天大樹，即便是隻看個人，單方才他輕鬆一揮合扇就卸掉自己五分威的手段，時思勇也料定自己沒辦法強過去。

思索後，時思勇隻得退讓：“我明白了。這件事，我立刻便稟明家主。”

時思勇說完，召來不遠侍立的弟子：“你，先帶這兩位去凜風閣稍作休息。”

“是。”

這世青山裏，雖然隻有時家主家一脈，但家宅院落依舊是縱橫深廣。

凜風閣位於時家最西，步行過去也是不工夫。

好在此番作宴，客人都在東邊的紫江閣主閣與副閣，與他們方向相反，不至於更擁或招人耳目。

一路安靜。

時琉跟在晏秋白後，左顧右盼，好奇得像隻了鬆林的小鬆鼠。

直等到時家那名弟子將兩人帶到凜風閣，在雕細琢的鏤空木椅上落了座，室空寂，時琉這才敢開口了。

“這位，晏秋白師兄，”時琉小心他，“我不會給你惹什麽麻煩吧？”

晏秋白眼神溫和安：“師門讓我世修行，為的便是自尋‘麻煩’。且時家主於我是半師，事關時家清名正途，我更不能不管。”

“？”

時琉歪了歪腦袋。

這個師兄果然說話彎彎繞繞的，好奇怪。

時琉不知道怎麽接話，就幹脆不接了。轉過頭，向西窗外的落日。地平線上深酵的紅與晦沉的暗分割，青山錯，模糊了分界的廓。

林院外的人間，果然好好的景。

一定是天上的神仙聽到了日夜的禱告吧？

助修行，還……

——“這世上沒有能聽你救你的神佛。”

兀地。

一個冰冷，嘲弄，卻又輕啞好聽的年音，好像從很遠很遠的天際，又好像近在耳鬢響起。

時琉怔住。

錯覺一般——西窗外的遠山，近的黃昏下的枝椏落雀，乃至眼前高堂廣桌，都在眼前廓參差地模糊了下。

如水中幻夢，陌生隔絕。

“小師妹？”

“…！”

清潤的公子音將時琉神思拉回，茫然抬眸，這才發覺自己不知何時用手撐著額，好像頭疼似的著。

晏秋白問：“你不舒服？”

“不，我沒有，”時琉想都沒想，說完才覺得自己反應過激，赧然低回聲，“可能是從來沒有走這麽多路，見這麽多人，有點頭暈了。”

晏秋白略微點頭：“若有不適，及時與我說。”

“嗯，謝謝這位…嗯，晏秋白師兄。”

晏秋白有些無奈又好笑。

他還是第一次聽人這樣鄭重其事又奇怪地稱呼他。

不過……

晏秋白想起什麽，眼神微起波瀾：“小師妹。”

“嗯？”正張著凜風閣空口的時琉回頭。

晏秋白：“你記憶裏，可曾與我見過？”

“…啊？”

時琉茫然了下，下意識答：“沒有吧。”

晏秋白無奈：“你認真想想呢。”

時琉就認真想了想，但還是搖頭，且認真作答：“晏秋白師兄，我見過的人本就不多。而且你生得這樣好看，我如果見過你，是不會沒有印象的。”

“？”

晏秋白著實一怔，手裏輕叩的折扇都停了。

等回神，他不由失笑垂眸。

——

為玄門天驕，又是天下皆知的第一公子，他聽過太多讚譽甚至溢之詞，中天之資舉世無雙已然也不算什麽。

可如此直白，又隻誇他好看的……

大概隻此一個了。

但等青年公子笑罷，溫潤尚在，眸裏卻掠起清瀾。

“既然你也不記得，那看來，就是有人希我們忘記彼此了。”

時琉聽得茫然：“誰？為什麽？”

“是啊。”

晏秋白起眸，向凜風閣外，遠遠正對著的最北的一座小閣樓。

青年公子輕瞇起眼：“為什麽呢。”

飛鳥從堂前掠過，停在了那座小閣樓上。

簷下。

時家議事堂的臨時族會裏，幾位長老和族最德高重的太叔們正吵得不可開。

“我當初就說，既然一胎雙胞，那就不能輕易決斷，不到最後，誰知道哪個才是紫辰呢？”

“可到七歲仍是半點不能修煉的廢，反觀時璃，千年難得一遇的天生劍骨，進境如飛！這高下立見啊！即便現在能修煉了又如何，一個十二歲才勉強門的修者，連普通都算不上，我還是不認為有半點可能！”

“我同意四太叔所言。”

“沒錯，當初將時璃胞姐收關後山的決議可是族會倒勢投票通過的，也無人堅決反對，這會，有些人就別馬後炮了吧？”

“就是，當年不急，現在急了又有何用？”

“哎你個老東西，你這話什麽意思？譏諷我是吧？”

“……”

眼見著爭吵難休，主位上，時鼎天輕咳了聲。

咳聲極輕，落眾人各自耳中，卻猶如天邊響了聲驚雷。

堂驀然一靜。

長老們與太叔們紛紛止聲，扭頭看向主位上的時鼎天。

若是魘魔穀外的酆業能見到，大概會發現，此時的時鼎天看著比幽冥那個要年輕許多，鬢發不見毫灰，若非高居主位莊重威嚴，眼神幽深，說是個三十左右的年輕人，大約也是有人信的。

長老們麵麵相覷。

短暫的寂靜後，有人試探開口：“家主，您如何想？”

時鼎天沒有立刻開口。

他左手一列，座下有個年紀輕的，此刻正毫無正行地癱在椅子裏修著指甲，聞言卻是眼皮不抬地笑了聲：“三長老現在想起來問我哥如何作想了？當初您幾位以族中大勢迫，定要他將親生兒關去後山幽的時候，可沒這麽好說話吧？”

等完時琉的五叔，時良霈說完話後，時鼎天才低低喝了聲：“五弟。”

“良霈，你這話就錯怪我們了，”三長老老臉一紅，但還是著，“世人皆知，紫辰落於我時家主家。若不是天機閣那一卦，我時家如何能從一眾修仙世家中穎而出？又如何能得兩大仙門青睞？若世人得知，紫辰命數有疑，那與壞我時家基何異啊！”

時良霈哼笑了聲，修他的指甲，懶得辯駁。

“夠了，”時鼎天終於開口，“現在再爭吵當年決議錯誤與否，已無意義，當下之事，是秋白已然有所猜測，如今就在凜風閣裏等一個答複——我們要如何說？”

長老們頭接耳地低聲議論起來。

“不如據實以告？”

“萬萬不可！我時家紫辰與玄門聯姻之事，絕不容有失！若他們得知，紫辰命數有未定之疑，聯姻必生變故！”

“那是玄門天驕，想瞞，瞞得過嗎？”

“若思勇所說屬實，時琉未曾修行，如今可是直地境，紫辰命數可能雖小，但也不能完全排除了。”

“但這些年，天下人皆知時璃是命定紫辰，如何解釋……”

耳聽又是一番無休止的爭吵，時良霈歎了口氣，放下修指甲的刀刃：“家主，其餘不論——將時琉認祖歸宗，勢在必行。”

時鼎天掃視右側：“長老太叔們可有異議？”

“家主，這不——”

三長老剛抬頭，就對上了主座上那人凜凜威赫的眼神。

他咕咚一口唾沫，把原話一起咽下去，低頭附和：“這，這是應當的。”

“好，”座上，時鼎天鬆了眼神，“那便如此吧。”

“……”

時琉在凜風閣等來等去，沒想到直接等來了接去祖祠行祭拜大禮的通傳。

來的是個老嬤嬤，時琉看對方有點眼。

對方和待過族意思，也端起了慈和笑臉：“小小姐大約忘了，當年你尚在繈褓的時候，還是老照顧得你呢。”

時琉臉微微熱：“那，嬤嬤，我父親母親現在……”

“家主就在祖祠等您。主母今日在紫江閣接待生辰宴的來賓們，尚未得知小小姐回來的事，待祖祠祭拜之後，您自可去與主母相見。”

時琉怔了下，微遲疑：“父親母親，我也不能先見嗎？”

老嬤嬤笑容不變：“小小姐，家主與主母畢竟不是尋常人家父母，即便是子事上，也有諸多無奈，不能全憑心意行事，還小小姐你能理解。”

“我…明白的。”

低下頭去，期盼的眼神終究有些黯黯，但深仍熠爍著微芒。

就像當年他們決定將幽後山。

知道，懂的。

他們是有自己的難的。

隻是……

有些事，即便什麽道理都知道，也難免難過罷了。

許久後，重新仰頭，又是初來時那副好奇又熠熠的神采：“我準備好了，麻煩嬤嬤你帶我去更祠吧。”

“小小姐，請隨我這邊來。”

“好。”

時琉點頭，跟上。離開凜風閣前，回，朝站在堂中的青年公子微微躬，又笑著擺了擺手。

晏秋白眼神微晃，像秋水被星漾過。

直到孩影轉出閣外。

“晏公子，”有時家弟子進來，行禮，“家主請您一敘。”

“……”

晏秋白微微闔眼，輕歎了聲。

等再睜開，青年公子溫潤如故，手中折扇微提：“煩請帶路。”

……

……

……

三日後，魘魔穀外。

還有一個時辰不到，魘魔穀就將關閉。到那時候，所有尚未清醒離開穀的人都將永生困鎖在這魘魔穀中，化作倀鬼。

隨時間愈近，站在山穀一側的青山鬆下，雪白袍的年眉眼間霜也愈寒。

直等到某一息。

陸續出穀的人裏，一個穿著皮的短發年同手同腳地走了出來。同其他剛出穀的人一樣，他眼神迷茫四掃，隻是裏帶著奇怪口音地嘟囔著什麽。

“人真的好奇怪。”

“兩肢走路多慢啊。”

“還有這破服，裹著憋不憋得慌。”

“主人說的對，都蠢……”

沒說完。

走到某個角落的翳下，在無人注意時，皮年影子一花，就原地消失不見了。

與之同時，青山鬆下。

回過神的狡彘慌又笨拙地，撲通一下雙膝跪地，雙手扣伏：“主人！”

“……”

酆業皺了皺眉，一副沒眼看的淡淡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