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之人。
這一職,攸關公主的安危生死,多是由公主的母族親自擇選,再不濟,也是由宮裏的影衛司指派,皆是知知底之人。
這等要職,就這般貿然許給眼前的兇戾年,如何能讓人放心的下?
李羨魚的話音落下,自己也是微微一怔。
但是話已出口,再反悔,便顯得有些言而無信了。
而年的影,已經遠得快要看不見了。
沒有太多遲疑的餘地。
李羨魚輕咬了咬瓣,踩上旁側一塊一尺多高的大青石,對著年離去的方向,站直了子,認真強調。
“我會付你月錢的。一定比你在宮外做活要多些。”
“你如今既沒有盤纏,又沒有照①,無人作保的話,你是出不了玥京城的。甚至,都住不了客棧。”
“過一會便是宵,若是你還留在街上,是會被巡城的兵抓到衙門裏打板子的。”
終於想到說辭,可年的背影已消失在目力所能及之。
秋風送著李羨魚的聲音從空巷裏一波波地湧回來,如水麵漣漪,漸歸平靜。
李羨魚有些失落地從大青石上下來,略忖了忖,後知後覺地去問旁攙扶的竹瓷:“竹瓷,我方才,是不是又多話了?”
分明是反複告誡過自己的。
在披香殿外的地方,一定要謹言慎行,像諸位皇姐一樣,像文武百們所期許的那樣,有個端雅沉靜的公主模樣。
可是方才急之下,還是沒能忍住。
也許便是的話太多,才將人給嚇走了。
李羨魚悄悄歎氣:要是方才,能夠再克製些多好。
若是能再克製些,那年,是不是就會答應跟回宮去了?
悶悶地想。
竹瓷卻很慶幸那名兇戾年終於走了。
放下了心,輕聲去哄李羨魚:“怎麽會呢?公主方才的話並不算多。且他又是自個走的,更不能算您忘恩負義。如今天已晚,奴婢帶您回宮去吧。”
李羨魚隻好輕點了點頭,略想了想,又問竹瓷:“方才去順天府的侍衛,是不是還沒回來?”
竹瓷遲疑道:“按理說,應當早回來了才是。興許是因為什麽事耽擱了?”
“那我們先回方才的地方等他們一會。”
李羨魚又看了眼空的巷子,失道:“待他們回轉,便一同回宮去吧。”
*
酉時過半,天邊燃起火紅雲霞。
京郊一破廟中,首縱橫。
玄年單手持刀,立在斑駁佛像前,足下踏有一人。
“你撿到我的時候,可曾見到旁人?”他問。
被他踏著的牙郎滿是,一張臉都被靴底得變了形。此刻開口說話,渾的都在哆嗦:“沒、沒有。那地方偏僻,我去的時候,就,就沒看見旁人。隻有一地的死人。我看您還有口氣,這才想著撿個便宜,看看能不能順道賣出去。是,是小的有眼不識泰山——”
牙郎的求饒聲霎時被自己的慘打斷。
一柄彎刀貫穿他的右手。鮮飛濺而出,澆佛前青磚。
持刀的年神冷漠:“你沒有騙我?”
劇痛之下,牙郎幾近崩潰。
“沒有、沒有。小的記得清清楚楚,荒郊野外,一地的死人。有,對,足足有十二個!”
年淡淡垂下眼睫。
十二首,人數倒是對上了。
牙郎仍在哆嗦,見他未再手,以為尚有活路,更是鉚足了勁求饒。隻是話音未落,卻見年抬起羽睫,一雙濃黑的眸子中似凝著冰川萬裏。
“那麽,你是最後的活口。”年平靜啟。
他抬手,鮮濺落石磚,荒廟中歸於寂靜。
蓮花臺上的佛陀寶相慈悲,垂眼看著蕓蕓眾生,也垂視著廟中年神漠然地一翻轉過,在他們上,搜尋著自己想要的東西。
直至最後一搜遍,他終於收手,抬眼看向廟外天。
火紅雲霞已經散盡。天冥冥,正是華燈初上時節。
*
城荒地上,賊寇的已被侍衛們挪至一旁,為李羨魚的軒車空出一塊幹淨地界。
李羨魚獨自坐於車,正低頭瞧著一隻方才自街市上買來的磨合樂。
這隻磨合樂也被做模樣,穿著藕荷的裳,戴著華的簪飾,正彎著眉十分乖巧地對笑著。
李羨魚了它的小眉,有些出神地想——
也許這便是父皇與教引嬤嬤心中,公主該有的模樣。
著端莊,行止得,見誰都微微笑著,嫻靜乖巧且不會多話。
而不是這樣的。
昨日裏剛聆完教引嬤嬤的訓諭,今日便趁著及笄的日子出宮遊玩,還想帶一名份不明的年回去做自己的影衛。
一點也不像個謹言慎行的淑。
遠馬蹄聲急促而來。
李羨魚回過神來,見是去順天府稟報的侍衛們回來,便從軒車上步下,不解問道:“你們怎麽獨自回來了?順天府的兵呢?那些賊匪呢?可都捉住了?”
侍衛下馬,俯向行禮,麵有些古怪:“屬下本是與順天府兵一同前去緝拿賊匪。可卻仍是去遲一步。”
李羨魚了口涼氣:“是讓那些賊匪逃出城去了嗎?”
“不。”侍衛遲疑稍頃,方緩緩開口:“待我等在荒廟中尋見那夥賊匪時,隻見一地首,無一活口。”
李羨魚錯愕:“這……這是他們之間起了訌?”
的話音落下,卻聽馬蹄踏踏,一人颯然而至。
年騎在一匹烏鬃馬上,左手握韁,勁窄腰上係著一柄彎刀。其上不見刀鞘,卷了刃的刀鋒上,是一重又一重凝固的。
秋風呼嘯而過,卷起他上深濃氣。
燈火闌珊,年單手勒馬,將一個破舊荷包向遞來。
“欠你的銀子。”
他未在牙人搜到可用的照。
但至,找到了該還的銀子。
作者有話說:
①照帖由府發放,是一塊打磨的竹板,上麵刻有持有人的頭像及籍貫信息。此國人必須持有,如若沒有便會被認定是黑戶或者外籍非法逗留人士。而且還有規定,外出遠行者及夜宿旅店者必須出示本憑證,否則關口不可放行,旅店不得留客,違者嚴懲。
(簡單來說,就是古代版的份證啦~)
第4章
李羨魚抬起羽睫,視線從他修長冷白的手指移落到那隻殘留著跡的荷包上。
一時間,竟不知該不該上前。
年自馬上垂首看。
“嫌髒?”
李羨魚‘唔’了聲,不知該如何答複。
年睨一眼,將荷包裏的銀子盡數倒在自己的掌心,重新向遞來。
李羨魚一眼便從裏頭看見了那錠嶄新的銀。
完整的一個銀元寶,正好十兩銀子的重量。正是竹瓷之前付給人牙子的那錠。
李羨魚想,自己大抵猜到這些銀子是從哪來的了。
遲疑一下,仍是走上前去,從年手裏拿回了那錠銀子。
“隻要這些便好。”
年淡應了聲,收回手,重新握馬韁。
“等等。”
在駿馬揚蹄之前,李羨魚喚住了他。
“除了銀子外,你可尋見自己的照了?”
“還有,都快宵了,你可有能夠落腳的地方?”
忖了忖,又道:“或者,你還能想起自己在玥京城裏有什麽親戚可以投奔嗎?”
年隻是沉默。
對他而言,是否有照,並不重要。
以他的手,躲過城門衛出城並非難事。
至於落腳,天下之大,何不能容?
李羨魚似是從他的沉默裏得到了答案。
微愣了一愣,輕聲問道:“既然你沒有地方可以落腳,也沒有親戚可以投奔。為什麽不願意做我的影衛呢?”
年並未立時答話。
他垂手,指尖懸停於一道舊傷上,眸淡淡。
那是明月夜留給他的第一道紀念。
半年前,他醒在明月夜的暗牢中。
重鐐加。
眼前是濃得化不開的黑暗,耳畔是扭曲尖銳的哭嚎,腥濃氣浮在仄的囚室中,如同人間煉獄。
他想不起自己的份,想不起自己究竟是從何至此,隻知道在這裏,唯有殺人才能活下去。
一間囚室裏十個人,最終活著的人可以走出囚室。
一座暗牢中十二間囚室,走過十二間囚室的人,才能踏出暗牢。
暗牢外,是明月夜的鬥場。
高臺上,坐滿了戴著紅寶石麵的權貴。
他們正為這場殺戮的盛宴而狂歡。
一名輸了賭注的胖男子探出來,氣急敗壞:“狗東西,害爺輸了一百兩銀子!還不爬過來給爺磕頭!”
他往前踏出一步,擲出的兵削掉了那蠢貨半隻耳朵。
高臺上一片混,明月夜蓄養的走狗們立時出手。
帶著倒刺的鐵鞭砸上脊背,卷過肋骨,留下了這道傷痕。
他記住了麵後那雙眼睛。
隻要他不死,就一定會回去,親手剜出那雙醜陋的眼睛,擰斷他的脖頸。
年眸轉寒,簡短答道:“我還有事要做。”
他握了韁繩,還未催馬,耳畔卻傳來輕的嗓音。
怯生生地,帶著幾分擔憂。
“你要帶著這一的傷,去尋仇嗎?”
年的作略微一頓,回看向。
黃昏漸落的影下,李羨魚抬眸看向他。
的眸清澈如水,倒映著後粲然燈火,愈顯澄熒明淨。
“我不知道你曾經遇到過什麽,更沒有立場勸你放棄尋仇。”
“但若,隻是短短三個月呢?”
輕聲與他商量:“你當我三個月的影衛,三個月後,如果你還想離開。我一定會讓影衛司放你走。”
李羨魚對影衛的了解並不多。
隻知道影衛司隸屬天家,司中影衛一旦上名,便會終跟隨公主。
除非影衛死,抑或是,公主出降。
但是,沒有騙他。
快要出降了。
禮部的郎說過,三個月後,呼衍便要來朝。
那時候,年的傷應當已經養好。而應當也已隨著使臣的馬隊離開大玥,到草原上,呼衍可汗的胡帳裏去,為他的第八個閼氏。
“若你信不過我,我可以立張字據。”
李羨魚輕輕笑了聲,半真半假地與他保證。
秋風吹穿著的胭脂羅,在暮裏綻放如海棠。
烏鬃馬上,年隔著萬家燈火與對視。
“我從未保護過人。”
對他而言,殺一個人,會更為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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