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從榻上披起。

他久立在李羨魚的榻前，隔著深濃夜，看向錦被下安睡著的。素來清冷的眼中似有波瀾淡淡而過。

但須臾後，他終是側首，迫使自己移開視線，替李羨魚將榻前的紅帳放落。

廂房線朦朧。

他卻未再點燈，而是踏著月行至長案前，就著炭盆中微弱的星星火，鋪紙落墨。

如水月落半敞的支摘窗，照年心緒微瀾。

其實白日裏，其實在回返時的遊廊上，他都想過與李羨魚辭行。

可見如此傷心，離別的話到了畔，又終被咽下。

但如今大玥危在旦夕，他回胤朝的事同樣一刻都不能再耽擱。

今夜，他不得不走。

那些未能出口的話，便也唯有以書信的方式，轉給李羨魚。

他思緒落定，手中筆落如飛。

一封辭行的書信頃刻間便已寫好。

其中的話語不多。

不過是有關他的來曆，此去的目的，以及……

他終會回來見。

今夜雪霽，天上銀月如霜。

臨淵起，自窗畔回首，短暫地向李羨魚榻前垂落的紅帳。

僅一眼，他便立時收回視線，像是怕自己最後搖一般，迅速將書信用烏石鎮紙好。

待這一切作罷，他終是將形暗，離開了李羨魚的廂房。

夜愈濃。

廂房始終安靜。

簷下幾隻風燈在夜風裏悠悠地打轉，往老舊的木製遊廊上投下斑斕影。

不知何時，有一道白絨絨的影似閃電般從遊廊上躥過，輕車路地跳上李羨魚的窗欞。

卻是寧懿豢養的雪貂。

今日，它依舊是來找那隻它惦記已久的兔子。

雪貂伏在窗欞上，那雙黑豆似的眼睛狡黠地環顧一圈，見四下無人，立時便往與支摘窗相鄰的長案上跳下。

不偏不倚，正落在臨淵留下的書信上。

雪貂本能地往前跑出幾步，卻又很快折返回來，有些警惕地在紙上嗅了嗅。

繼而，它黑亮眼睛裏兇驟起，對著那封書信齜牙咧了一陣後，又張口狠狠將書信咬住。

四條小一蹬，便重新躍上窗楣。

往夜裏逃遁而去。

作者有話說：

QAQ李宴他活著，他活著！！！

你們為什麽會覺得他死了啊啊啊啊啊，死了的是斥候啊！！！

（餅餅裂開）（餅餅複原）（餅餅又裂開）（餅餅再複原）（餅餅在複原後發出複原的聲音：“李宴他沒死！！！”）

第83章

寅時初刻,李羨魚自夢魘中驚醒。

夢見戰火裏皇城陷落,宮人們四奔逃。

戎人戰馬，提彎刀,直皇城。在宮闈們燒殺搶掠,無惡不為。

被這個駭人的夢境所驚。

深夜從榻上坐起來，捂著怦怦作響的心口冷汗連連。

“臨淵。”

紊的心跳聲裏，李羨魚喚了聲他的名字,心有餘悸地側過臉去,想與他說夢境裏的事：“我方才……”

語聲方起,卻見旁空空，連溫熱的衾枕都已寒。

原本守在側的年不知何時已經離開。

李羨魚輕愣了愣,披從榻上起。

廂房影晦暗。

火盆的炭火也將要燒盡，唯餘幾枚晦暗的火星。

庭院的寒風自窗隙間來,冷得令人呼吸微。

李羨魚雙手擁厚實的狐裘,趿鞋走到橫梁底下，試著往梁上喚：“臨淵？”

梁上同樣寂靜,無人回應。

李羨魚愈發茫然。

在室環顧了圈，沒見到臨淵的蹤跡。

一時倒也未曾多想，隻道他是暫且離開一會。

興許，是去了小廚房，抑或是浴房之類的地方，便也未太放在心上。

可因夢魘心悸的緣故，李羨魚此刻卻也沒了睡意。

遂喚月見進來，將炭盆重新換了，重新點了盞陶瓷燈,在窗畔一壁看話本子,一壁等他回來。

李羨魚等了許久。

等到銀月西墜,等到庭院的夜深濃到無法化開。

卻也未曾等到臨淵歸來。

李羨魚有些不安。

遂放下手中的話本起，將閉的槅扇重新推開，對今夜負責值夜的竹瓷輕聲道問：“竹瓷，你今夜裏可有見過臨淵？”

竹瓷福，如實道：“奴婢一直守在公主的廂房外。從未見過臨淵侍衛出來。”

李羨魚並沒有過多訝異。

畢竟臨淵素日裏也總是來去無蹤。

連金吾衛都不能發覺他。

更何況是值守的宮人。

於是李羨魚想了想，又從妝奩裏拿了支自己常戴的玉蜻蜓簪子給：“你拿上我的簪子，帶上些值夜的宮人。替我在庭院裏找找他。若是遇見了，便說是我的意思，讓他快些回來。”

竹瓷接過玉簪，點頭道：“奴婢這便去尋人。”

李羨魚輕輕頷首。

夜深重，便又回到房等待。

遠的滴水更一聲連著一聲落下。

手裏捧著的湯婆子也漸漸散了熱意，出金屬特有的涼氣。

閉的槅扇終是重新被人叩開。

竹瓷上前行禮，將玉簪歸還給：“公主，奴婢已在整座庭院裏細細尋過。並未見到臨淵侍衛。”

李羨魚聽見自己的心跳聲慢了一拍。

接過玉簪，將手裏冰冷的湯婆子放下。

良久，方輕輕點頭：“知道了。你也先回去歇下吧。”

裝作若無其事的模樣，對竹瓷輕彎了彎秀眉：“等天亮了，回玥京城的車輦便要重新啟程，你可別將自己落下了。”

竹瓷猶豫著向，似有些放心不下。

但聽李羨魚一再催促，終究還是低低應聲，往庭院外退下。

槅扇重新合攏。

這間陌生的廂房裏，又僅餘下李羨魚一人。

李羨魚在窗前安靜地坐了許久，直至地麵上的寒氣都順著木椅攀升上來，凍得的指尖微僵。

這才不得不起，將自己重新團進錦被裏去。

錦被中同樣寒涼。

李羨魚翻來覆去了許久，最後又將自己蜷一團。

這才勉強在寒冷的冬夜裏睡去。

但睡得並不安穩。

朦朧間似還聽見似有人在的庭院外頭私語。

“你可聽說了嗎？方才竹瓷姑娘到找公主的影衛。問過好多人，找了一整個院子。都沒能找到。”

“都這個時辰還找不見人。該不會是，和金蕊蓮葉們那樣……”

“誰又知道呢……”

睡得混沌，聽得也約約。

但還是能夠明白，們在說，臨淵丟下獨自離開了。

李羨魚想說不是。

想說他應當是有什麽事才匆促離開，大抵天明前就會回來。

可是卻又想起秋日裏的事。

彼時在攝政王府中，皇叔的千秋宴上，臨淵因拿取皇叔謀反的證據而被影衛們追殺。

這樣千般兇險的時候，他也會在路過湘妃竹時，暗中拉住，告訴，要幾日後才能回來。

臨淵從來都沒有這樣不告而別過。

除非……

是真的決定離開。

打定了主意不再回來。

卻又怕挽留，怕掉淚，故而便也沒有與道別。

是這樣嗎？

李羨魚也並不知曉。

睡得愈發不好，在錦被裏輾轉反側，了自己的一頭烏發。

直至窗外第一縷晨。

換值而來的月見叩門進來，想伺候更洗漱。

低垂的幔帳被月見起，作稔地掛在一旁的帳鉤上。

窗外稀薄的晨隨之落在李羨魚的麵上。

李羨魚低垂的羽睫輕扇了扇，徐徐從臥榻上坐起來。

月見的視線同時落在的麵上。

接著，月見慌出聲：“公主，您這是怎麽了？”

李羨魚輕愣。

隨即，從月見捧來的銅鏡裏瞧見自己如今的模樣。

臉容蒼白，眼眶通紅。

尚凝著水的眼睫低垂著，映出眼底淡青的影。

像是哭了整夜。

李羨魚愣了良久。

終是輕輕垂下眼睫，了眼自己的床榻。

這才發現，在睡夢中哭了半邊枕頭。

月見著那些哭過的痕跡，似也想起了方才來上值的時候，依稀聽見的幾耳朵閑話。

替李羨魚不平道：“金蕊蓮葉們倆走了便也罷了。可公主待臨淵侍衛這樣好，他怎麽能就這樣一走了之，留公主一人在這傷心。”

月見愈說愈是憤懣，終是忍不住站起來，放下銅鏡就要往外走：“不行。奴婢這就去找金吾衛，無論如何都要將人給公主帶回來！”

“月見。”

李羨魚羽睫輕抬，低聲喚住：“別去。”

月見聞言回轉過來，滿是不解地向。

“公主？”

晨曦微裏，李羨魚擁著錦被坐起來。

的羽睫上猶帶水意，可杏花眸裏的水霧卻徐徐散去，漸漸變得如往常那般清澈明淨。

如兩方上好的墨玉。

“月見。”的語聲很輕，卻又執著：“我相信臨淵會回來。”

月見愈發驚訝。

不由得急道：“公主，如今已經天明。回玥京城的車隊很快便要啟程。”

可臨淵仍沒有回來。

李羨魚的羽睫半垂，去看昨夜裏哭的枕頭。

想，睡夢中的自己應當是知道的。

夜中離開，不告而別，天明未歸。

這種種件件，都是在告訴，臨淵已經拋下走了。

不會再回來。

但是，如今的卻不相信。

隨著呼吸平複，初醒時混沌的思緒也漸漸理清。

彷如撥雲見月。

李羨魚抬起眼來，向天穹盡頭，和卓雪山朦朧縹緲的影，語聲輕，卻不再遲疑。

“在和卓雪山不見邊際的茫茫雪野中，臨淵都不曾將我拋下。”

“我不相信，他會這樣不告而別。”

月見驚詫又茫然。

好半晌，方囁嚅著道：“公主，若是，若是他真的不回來呢？”

李羨魚的羽睫輕扇了扇。

指尖微抬，停留在腕間鮮豔的紅珊瑚手串上。

微涼的♪，像是又將帶回與臨淵初見時的秋日。

彎起秀眉，藏下眼底的水霧，語聲輕輕地道：“那也沒什麽不好。”

畢竟臨淵的手這樣好，一定能在軍中平安活下來。

隻要，不帶著這個小累贅。

*

天初。

當皇室的車隊重新啟程時，臨淵的駿馬已疾馳過兩座城池。

他一夜未睡，此刻抵達甘河縣城郊，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