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人無再年（4）

柯禮轉看到唐其琛的時候，心裡咯噔一跳。

唐其琛手抓了把門欄，但門欄離他還是有點距離的，抓了個空，腳步晃了幾晃。

柯禮小跑過來趕攙了他一把，「唐總，您有事沒事？」

他要打電話給老陳，被唐其琛給按住，「沒事。」

柯禮言又止，又聽他說： 「你陪陳颯出去吃飯，讓老餘不必過來了。我在家休息一會，吃完飯，你再來一趟。」

這時的陳颯從屋裡走出來，手腕上挎著包，彎腰換鞋說：「柯禮留下，飯不吃了，問題我晚上整理郵件發給你，隨時通。」

說話做事就是這樣，爽利果斷，基本上這種話也就是客氣告之，同不同意仍是自己說了算。陳颯走前，看了眼唐其琛，說：「醫學發達的，換胃這種新聞聽說得還是很啊。」

柯禮都聽笑了，「改天問問老陳。」

兩句玩笑話收場，他們之間共同打江山的分是結結實實的，誰也不必將就討好誰。唐其琛這會子看起來也還好，直著背，神舒卷，柯禮稍稍放了心。陳颯走，兩人一前一後進去屋子裡。沒想到門一關，唐其琛力氣失了大半，直接給倒在了沙發上。

格在那兒擺著，靜真不小，柯禮也嚇著了，「誒！唐總！」

唐其琛一手摀著胃，頭往沙發墊裡埋了埋，另隻手衝他擺了擺。緩過這波痛，唐其琛氣有點，抬起頭說：「給老陳去電話，你問問他開的什麼藥？」

語氣乍一聽如常，但怒意薄薄。柯禮明白，唐其琛的心是極低的。他沒作聲，就從櫃裡搬了條厚點的毯子出來遞給唐其琛。冬天過了五點，天就沉得快。綫已經淡了，但柯禮不太敢去開燈。唐其琛瞇了片刻，閉著眼睛看著像是睡著。

又等了會，柯禮才起調亮一盞小燈，然後坐在單座沙發上看起了書。

一目十行，心沒靜。把今兒的場景一串聯，就跟通了電的燈泡似的，照得他沒法兒集中注意力。再看一眼自己的老闆，男人淺眠，髮也微，了示人時的矜貴面，多了分紅塵地氣。就那麼一小時前，和溫以寧的聊天容想必也都被他聽見了。

溫以寧說自己只是有點難，柯禮懂。這話聽著脆弱，但外剛，是一份坦坦的表態。人都是這樣，把話說得毫無破綻的，那飾太平。好的壞的都不藏掩的，才真灑。

當年，柯禮是瞭解個大概的。

不拿年齡說事兒，不管是三十四歲，還是二十四歲，唐其琛一直是溫淡的子，在他上就折騰不出轟烈的。但他覺得合適的，便綿細地對你好。

用傅西平的話來說，唐其琛哪兒都行，就一點，太長。

唐其琛畢業回國後，唐家那陣也是暗流涌，憂外患分外敏。唐老爺子沒讓唐其琛趟這趟渾水，而是安排他去了制的的企業鍛煉。

一走六年。

從青到，從到運籌帷幄，一個男人最該努力的年月，他完得漂漂亮亮。

也是這六年，他把當時年紀尚輕，青稚的迎晨，帶到能力足夠獨當一面。迎晨是個好姑娘，唐其琛是過心的。但這種事誰能說清，迎晨也是個坦的人，不喜歡就是不喜歡，不會說玩兒曖昧，吊著你，這份追捧。

有一句經典的話，是對唐其琛說的：「人這一生幾十年，說長不長，還沒準兒會見意外，那就短的。這個階段，有什麼人進你的生命，是老天爺有的安排。但進生命後，能為什麼角，是我說的算。我謝你，因為你教會我很多，你讓我長為更好的人。但再有點別的什麼，真的，不會有的。」

唐其琛當時都氣笑了，一手栽培起來的，伶牙俐齒全往自個兒心上扎了。

故事的結尾是四年多前，姑娘嫁了人，嫁給了自己十八歲時的初，鐵骨錚錚的特種兵。當時唐其琛心裡已經沒什麼了，看發的朋友圈，一張婚紗照配個詞兒：嫁啦！！

再過一年，朋友圈還給發了一條，一張嬰兒照配詞兒：生啦！！

這就是個慢慢放下的過程。從唐其琛回去上海，抴掌亞匯集團起，他就釋懷了。

和溫以寧遇見，合眼緣就是一瞬間的事。孩兒先，明亮得像是春景裡最豔的那朵花。唐其琛是喜歡跟在一起的覺得。

但周圍人不信吶，看看--二十來歲，生漂亮，格也有某些重合點。

傅西平跟他玩兒的那麼好，當時都問過好幾回：「其實我覺得也不是很像啊，眼睛？鼻子？哪兒像了？」

唐其琛睨了他一眼，連話都懶得說。

那時候做的最多的，就是載著滿上海的轉悠吃飯。吃個四五次還能理解，回回吃，誰沒個想法？溫以寧憋不太住了，就在一次上車後，坐副駕，「你又帶我去吃飯？」

唐其琛說：「是。」

「等等等等。」溫以寧邊說邊把外套敞開，了自己的側腰，「你看，都長厚半米了。」

裡頭是件淡的，乎乎地著的線條，那樣年輕鮮活。唐其琛目落在手上，然後是腰，纖細盈盈的很好看。誇張了。

他笑著問：「真不吃了？那我回去加班了。」

溫以寧眼珠兒一轉，咧：「吃吃吃。」

那段時間，上海大大小小的餐廳飯館兒都留下他倆的足跡。溫以寧心思藏不住，總想要個所以然，直接問，問不出口，矜持還是在這的。拐著彎地試探吧。可年輕時不懂迂迴婉轉，試探得不到點子上。

認識那麼一個月，唐其琛給最清晰的定義，就是一句：「念念，咱倆是有緣的。」

溫以寧那時的格不似現在這般沉穩大氣，急不得，一急就控制不住緒。跟唐其琛生悶氣，兩人坐在車裡，氣氛淬了火似的，

溫以寧不能忍，大晚上的，非得下車。老餘開著車，沒唐其琛發話他不敢。後來，這車還是停了，溫以寧一頭扎進寒風裡，瘦瘦小小一隻，看著都心酸。

老餘見慣了場面，說直白一點就是恃寵而驕了。依他對老闆的瞭解，多半是不會縱著的。可默了好久的男人，開口說：「老餘，前邊停，你跟上去，把送回學校。」

老餘說：「我看小姑娘是生氣了，八不會上車呢。」

唐其琛說：「我下車。」

老餘太震驚了，趕道：「唐總，這不合適。外邊兒都起雨了，西風刮著，太冷。」

唐其琛說：「停吧，我打車。 」

老餘照做，追上了溫以寧。畢竟是長輩，說話還是有分量，他說公司有急事要理，唐總坐柯助的車走的。凍得瑟瑟發抖的溫以寧才上了車。車裡，那人上的淡香似乎還在，聞起來催人煩。

唐其琛那晚了寒，病來如山倒，兩人之間也沒聯繫，他好了，才主給打電話。溫以寧接通後劈頭蓋臉就是：「我不會跟你去吃飯，你不要來接我，你的飯不好吃！」

唐其琛聽笑了，笑得眼角的細紋往上勾。他語氣是淡淡的調侃，「……個小沒良心的。」

也是後來才知道他病了一場，溫以寧說不出是愧疚還是想見他，終於還是探了病。三十歲的男人了，肯定不會讓一姑娘覺得難堪，做什麼都是包容的。你不來，我就給你打電話，你來，我就告訴你，謝謝，我是開心的。

溫以寧給他做了一頓飯，唐其琛就倚在廚房邊上，拿著手機給拍視頻。溫以寧回頭瞧見，舉著菜刀嚷嚷：「你拍我幹什麼！」

那模樣，虎虎生威，看笑了唐其琛：「刀別揮，小心傷著手。你做飯吧，我錄一段，以後我也能照著做做。」

溫以寧不信，「你還能做飯？你要會做飯我跟你姓。」

唐其琛沒說什麼，反正臉上的笑意淡淡的一直沒停過。回客廳剛往沙發上一坐，就看見溫以寧擱桌上的手機響個不停。消息容都是自彈出來，唐其琛看了眼，樂了，擰頭對廚房提聲：「你還做微商？」

溫以寧小跑過來，拿著手機一臉期待：「啊？啊。對啊。」

「賣什麼？」

「阿膠，燕窩。」溫以寧捧著手機又屁顛顛地鑽進廚房了。

唐其琛想了想，給一表妹發了條信息。十來分鐘後，溫以寧特別激地衝出來，「大客戶呢，剛加的我，要買十五盒。」

唐其琛抬眼看，認真地問了句：「那你賺多？」

「一盒七十五，二十盒就是……」溫以寧歪著小腦瓜，就差沒掰手指。

唐其琛笑著告訴：「1500。」

「對。」溫以寧眼睛向下彎，跟住了星星一樣，「你厲害死啦！」

那樣年輕的時候，藏不住緒，掩不住意，點點心思，寸寸燎原。

唐其琛被這注視看低了頭，淡定地應了句：「當然，畢竟我清華畢業。」

溫以寧笑得直不起腰，「怕了怕了，復旦的比不過。」

也奇怪，那麼多年過去了，這一天卻始終是個記憶點。怎麼說呢，也不是有多深刻，更不是什麼刻意想起，就是某一時刻，或許是午後醒來時看到鋪了滿室的，或許是見到路邊狂奔長髮飛揚的年輕姑娘- -這一個片段，就會突然造訪。

後來的事兒柯禮是知道的。

傅西平在唐其琛那兒閒聊，說這說那，最後話題又繞到了溫以寧上。他說話不三不四慣了，吊兒郎當的，「我看出來了，念念和小晨兒是真的很像！」

唐其琛說：「你能閉嗎？」

傅西平激他呢，「側臉！氣質絕了。」

一向克制的唐其琛，沒忍住曝了句口，態度是不高興的，反著意思說：「你說像就像，行麼？我就喜歡這一款的，以前喜歡，現在喜歡，以後也喜歡。滿意麼？以後別問了，可以麼？」

哥們兒之間原本也是沒什麼好瞞，但這個問題，唐其琛三緘其口，態度始終是不甚明朗。

當時，溫以寧站在那兒，半掩的門沒有關嚴實，一條，外面暗，屋裡亮，跟一道淋泛的傷口一樣。不知從哪兒來的風，吹開了門。

唐其琛和溫以寧就這麼對上視線，這樣一個眼神，蒸乾了一個生剛剛萌芽的全部熱。每一秒，你都能覺有東西在灰飛煙滅，點點火星往外蹦，燙著了唐其琛的眼。

年的負氣是驕傲的，隻信耳朵、眼睛。不是沒解釋，但對比自己親眼所見，總是顯得蒼白無力。兩人訣別時那樣兇狠，一個哭，一個勸，一個恨，一個默。最後唐其琛自己也乏了，按著眉心，長呼一口氣，耳邊都是嗡嗡聲。

溫以寧走的那天，很突然。

列車的班次還是柯禮去查的，下午兩點，想著還早，唐其琛當時就從董事會上離席，開車往家裡趕。算好時間後去高鐵站，手裡提著個保溫杯，手背上是做飯時被刀割出的口。

他的滿懷希，最後被這張虛假的列車票給徹底終止掉。

柯禮跟著唐其琛的時間長，見過他商務談判時的銳，見過他談笑風生時的暢意，也見過他發火時的威懾力，但印象最深的，還是老闆提著份涼的飯菜，站在人群川流的高鐵站裡，最後那個背影。

柯禮也揣過唐其琛的心思--喜歡過嗎？後悔嗎？忘記了嗎？以及……

還能再繼續嗎？

柯禮心裡是有答案，但是他不敢說。

一個翻的作，唐其琛上的毯子就垂了一半到地上。柯禮回了神，把手裡也沒看幾個字的書放下，走過來想給他把毯子蓋好。結果一抬頭，唐其琛已經醒了。

屋裡又隻開著一盞小燈，這個位置，他逆著，眼眸還沒完全聚焦，一雙眼睛朦朦朧朧時，是十分畫意的。

柯禮輕聲：「唐總，還睡會兒？」

唐其琛額頭上泛著細的汗，神不太對勁。他蹙著眉頭，說：「做了個夢。」然後咽了咽嚨，聲音乾涸無力：「讓老陳帶藥過來。」

柯禮頓時張，如臨大敵，「唐總，您這得去醫院了。」

唐其琛搖了搖頭，跟囈語似的，「沒事，我就是，就是……有點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