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會這麽自己，已多年沒人這樣過了。以往在封家時他有這麽過自己嗎？並未留意過。

舜音又看他一眼，想起方才聽到的話，意有所指：“畢竟多年沒見了，穆二哥變化太大了。”確實變化大，竟能一箭到腳邊了。

穆長洲邊牽出一笑意：“是多年不見了。”說著霍然起，走了出來。

舜音不自覺抬頭去看他，心中詫異，他何時有這麽高了？

穆長洲幾步走近，比高出快有一頭，上織錦袍衫寬大，腰帶和護臂卻收束，愈發襯出他肩寬腰窄，長如鬆。

他自旁過去，走到門口，朝外擺了一下手，轉頭問：“你我有多年沒見了？”

舜音回神，想了想：“七年。”

穆長洲似也回憶了一下，點頭：“仔細想想，自當年曲江夜宴上你拒婚後便再沒見過，確實有七年了。”

他語氣如常，仿若隨口在說一件小事，舜音卻又被勾起了當晚回憶，想到父親，剛垂眼，忽覺不對，轉頭看他。

穆長洲已先一步出廳了：“走吧。”

舜音愣著，他剛說什麽？拒婚？他竟然知道自己拒過婚的事？！

第五章

行館外，眾人將車引出，等候啟程。

胡孛兒剛坐上馬，手裏另牽了一匹黑亮高馬，扭頭瞅著院門。

張君奉打馬在他旁邊，也總往院門看。

才兩眼的功夫，穆長洲從院中走出，徑自過來接了胡孛兒手裏的韁繩，一掖擺，踩蹬上馬。

胡孛兒立即道：“軍司果然在廳裏，方才是在與人說話？”

剛才他與張君奉在廳外等得正焦躁，忽見穆長洲自門邊現，朝他們擺了一下手。

二人便明白這是讓他們準備上路了，立即招呼眾人出來等。

穆長洲沒答，隻說：“你們方才太吵了。”

胡孛兒顯然已被這麽說慣了，幹笑兩聲：“我為軍司千裏迎來了新夫人，軍司還沒賞我呢。”

張君奉在旁低叱：“賞你什麽？你接了總管手令就出發了，也不幫軍司留意些，就給迎來這麽一位！”繼而又低語，“總管這回可真是天大的人，執意命令軍司聯姻中原，還上奏天子得了個心向皇都的好名聲，結果竟選了這麽個‘貴’，不由分說就給定了。”

否則他們又怎會此時才來這裏接應，這樁婚事皆由涼州總管包辦，先前本不需要軍司出麵。

胡孛兒覺得他語氣不對：“你這是瞧不上不？”

張君奉天：“我替軍司可惜罷了，以如今形，實在匹配不上軍司，更於軍司無半點益。”

剛說到這裏，舜音從院中走出，後跟著幾個婢。

出來時腳步略快，隨即一停，低頭看了一眼，才察覺帷帽拿在手上忘了戴，不聲地看了眼周圍。

四周目齊聚。

上是新婦當著的竊藍高腰綢襦，肩搭一抹霞披帛，臂攬其間；烏發挽髻如雲，堆珠飾翠；抬臉明眸丹，豔勝春。

即便臉冷淡，也難掩一風姿綽約。

隻一瞬，舜音掀眼朝穆長洲上看去。

剛才被他那話一弄，自己跟著出廳，才走快了。

穆長洲目也朝看來。

舜音與他對視一眼，默默無語地去登車。

“我方才說什麽了？”張君奉忽然低聲問。

胡孛兒不自覺也低了聲：“你說匹配不上軍司。”

張君奉道：“我現在改一下，除了姿容，姿容還是配得上的。”

胡孛兒難得正經地點頭，這位新夫人一路都頭戴帷帽，隻道形可憐，今日才得見真容，便說是百裏挑一，啊不，千裏挑一也當得起啊！

人已上車，穆長洲看了眼剛放下的竹簾，其實在廳中時就想說了，變化大的何止自己，也一樣。七年，足夠從金釵豆蔻長人了。

他目一偏，轉去旁二人上。

胡孛兒一眼會意，不用他說，連忙高聲催促：“走走走，城！”

馬車駛，舜音仍懊惱地蹙著眉，忽然想起曲江夜宴上他轉頭看來的一眼，難以置信地想，難道當時他就聽見了？

朝窗格外去，穆長洲坐在馬上的肩背寬正，領路在前，看起來陌生又遙遠。懷疑他就是故意挑明的，繼而又想起那一箭，轉開眼，暗自低語：“果真不來。”

隔了七年也一樣，想必與他永遠也不來……

兵騎列護，收刃馬下，接引新人直往涼州。

一路上隊伍專注前行，不像婚迎新，倒像行軍。

直至午後，婢近車窗輕喚：“夫人，夫人？”

車裏沒有應答。

胡孛兒聽著不耐煩，打馬回頭：“你不會大點聲？一路上都多回了！”說完幹脆自己了聲，“夫人！”

窗格布簾掀開，舜音看了出來。

胡孛兒代替婢問：“可要停下休整？”

穆長洲自馬上回頭，看向車窗。

舜音與他目一，放下簾布：“不用。”

“倒像是真的耳朵不好。”張君奉在旁嘀咕。

胡孛兒打馬跟上穆長洲，小聲道：“這位夫人就這樣，其他都還好，就是一路都不搭理人，常要好幾回才應聲，果真是個有脾氣的！”

穆長洲目從馬車那兒收回：“是麽？”

“是啊！”胡孛兒忽又想起一茬，“對了，還說自己會撰文，帶著什麽手稿呢！”

穆長洲問：“你看見了？”

“嗯？那沒有。”胡孛兒扯扯絡腮胡，“我也不信。”

張君奉歎息：“聽著更配不上軍司了。”

穆長洲扯馬往前，不置可否。

隊伍果然沒停，一路直往西去。

舜音在車中沒再過麵，偶爾聽見外麵有說話聲，也不知在說什麽，嗡嗡作響，惹人煩悶，索避開車窗而坐。

車外天逐漸暗下，臨近傍晚，夕將落，似有縹緲擊鼓之聲隨風送來，隊伍行速緩了許多。

舜音約聽出那是提醒宵的鼓聲，掀簾出去，目一凝。

城牆闊築，雄渾蔓延，在這蒼茫天地裏仿佛看不到邊界。嚴壁高聳直上，城樓似已接天，斜如，墜挑城頭。

涼州自古號稱“天下要衝，國之蕃衛”，現在已在眼前。

舜音看向城上，那裏齊齊整整的守兵服甲持戈，寒爍爍，防衛得不風。

細細看了幾遍，心底暗忖：涼州軍政在穆長洲職，這是他一個進士出的人管出來的？

越發覺得他與以往判若兩人了。

忽來幾匹快馬，自城中奔出，直迎向隊伍前列。一名青衫員打頭，其後跟著幾個守城兵，勒馬後齊齊向穆長洲見禮，似已恭候多時。

員先大聲恭賀拜喜，接著道：“為賀軍司新婚，總管特置厚賞，請軍司返城後即總管府領賞。”

後數騎守城兵一道齊聲恭賀。

穆長洲點頭，轉頭吩咐：“送夫人先行府。”說完一振韁繩，打馬往前，先進了城門。

員等人忙拍馬跟上。

舜音看著他影了城門，直至不見，心想他還真倚重。

胡孛兒已在嚷：“走了走了！”說完奔去隊伍前領路，似對此早已司空見慣。

馬車又再駛，舜音收回目，隨隊城。

宵時刻已至，街上行人散去，但兩側燈火明亮，人聲傳出，仍能讓人覺出熱鬧簡直不下於長安。

車馬踏過大街，振振有聲，也許有不人在探頭張，但很快就連同人聲燈火一起被甩遠了。░░

約莫兩刻，車外又現明亮，馬車一停。

舜音抬眼，竹簾已被婢挑開，一眼看見車外開闊的府門，門前仆從挑燈，四下亮若白晝。

“請夫人府！”胡孛兒大聲請迎。

什麽婚儀都沒有這一刻直接，舜音拎拎神，戴上帷帽，探出車。

一名婢連忙過來攙扶，舜音手腕剛要被到，想起自己袖裏還藏著匕首，及時往回一。

婢嚇了一跳，退開看著。

“夫人這是幹什麽？”張君奉剛下馬，莫名其妙地看了過來。

舜音此時才打量了他兩眼，此人確實清瘦，但也頗高，也就比穆長洲矮一些，稍顯年輕，約莫二十剛出頭，看似文士，卻是武人打扮，仔細一看，是臉就不像以前的穆長洲，認錯全怪當晚天黑暗。

對此人沒什麽好，收住手，徑自下車走向府門。

張君奉沒料到會被無視，睜大雙眼去瞅旁邊。

胡孛兒在旁衝他眉弄眼：你別是那些得罪的話被知道了吧！

府門邊挑燈的仆從分兩列，恭迎剛到的主人。

舜音拾階而上，在門口看了一眼，邁步走。

府燈火通明，庭院開闊，帶著涼州特有的古樸莊重。一路走至院中正廳，被侍請去上首胡椅上落座，才摘下帷帽。

仆從侍們全跟進來，向跪拜見禮。

舜音看了一圈，仆從不算多，但無論男個個年輕健壯，大約這也是涼州特。

一群人挨個見禮，頗費時間，待完畢後退去，隻剩下跟進來的胡孛兒與張君奉。

舜音忽然道：“佐史為何不拜？”

張君奉一愣：“我？”他又不是家奴，這場合他拜什麽？

舜音端莊坐著：“我先前錯認，本要拜的是軍司，佐史當時誤承我禮，至今卻未曾回拜，倒像是自認可比軍司。”頓了頓，補一句，“若真如此，那就不必拜了。”

“……”張君奉啞口無言，沒想到會在此時挑出這茬。

胡孛兒領教過了，半點不意外，在旁看來看去，也找不出話來幫腔，悄悄朝張君奉使個眼，仿佛在說你自己看著辦吧，一扭頭就出廳去了。

張君奉愈發無言，又看向上首。

舜音眉眼如描，偏偏冷淡不語，等他表態。

張君奉無話反駁，細究下去還是自己不懂禮數，隻好走出一步，抬手躬拜了一禮，悶頭就出去了。

舜音頓時放鬆了坐姿，牽起角。

才安靜一會兒，廳外有人進來了，一抬頭，看見穆長洲。

他一進來就看著，目從上到下，仿佛在欣賞坐在上首的姿態。

舜音沒料到他回來得這麽快，也不知他有沒有看到自己剛才回敬張君奉，抿坐正。

沒等說話，門外走幾名侍，為首的健壯英氣，垂首道：“吉日已過，諸禮從簡，請軍司與夫人補行合巹禮，以示禮。”

舜音就猜到是這樣，至補的是漢禮，不是沒聽說過的胡風禮俗已不錯了。

穆長洲已走了過來，擺一掀，在左側椅上坐下。

驟然並坐一，舜音莫名有些不自在，眼神隻落在擺上，餘裏他坐姿閑雅，卻像是自然得很。

立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