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兩名侍手捧金盆上前，請他們分別淨手，隨後又有侍手捧小案上前，上置切開兩瓣的匏瓜，斟醇酒。

穆長洲手接了一半，飲了一口。

舜音見他了，手接了另一半，低頭抿了一口，抬眼時他已將手中那半遞了過來。

故意沒看他臉，將自己手中酒送過去，互相換之後，瞥見他端著自己喝過的那半仰脖一飲而盡，自己也端起他喝過的那半，抬袖遮跟著飲盡，再抬頭時滿臉雲淡風輕。

侍們用紅繩將兩瓣匏瓜捆起收好，齊聲道賀禮，退了出去。

隻剩領頭的侍還站著，躬道：“還剩新房之禮，後院已整理齊備，請示軍司，是就於今日新房，還是另擇吉日？”

穆長洲朝旁偏一下頭：“請夫人定吧。”

侍便躬轉向舜音。

舜音眼神了，剛才的雲淡風輕瞬間全無，他竟讓自己來定要何時圓房……

但跟著就回味過來，想起了行館廳裏的事，臉轉向他，那個路上對著胡孛兒沒問出的問題，當他麵問了出來：“穆二哥事先不知道要迎娶的是誰嗎？”

穆長洲說：“總管安排，接到婚書才知道。”

舜音明白了，他之前本就沒想到要娶的人會是自己，是涼州總管替他做的決定，直接將婚書送至，便是讓他連挑的機會也沒有了。

那就難怪會挑明拒婚的事了，想必他對這結果並不滿意。

也是，誰會樂意娶一個拒絕過自己還落魄了的人。現在連圓房都讓自己定。

舜音淡淡說：“真巧，我事先也不知要嫁的是穆二哥。”

穆長洲目看了過來，沒有言語。

舜音轉頭對侍道：“在後院另擇一屋，我先居住，吉日當慎重，慢慢選吧。”

侍看看，低頭稱是。

舜音看向穆長洲：“這樣定行麽？”

穆長洲看著，笑一下：“音娘既然這麽想，那便這麽定吧。”

舜音又見聽他這麽自己，轉開眼，心道什麽我這麽想，已然落魄就更該識趣而已，起整了整，示意侍引路，往外走去。

穆長洲看著自邊過去，披帛攜風，在他擺上一而過，出了廳門。

胡孛兒很快自廳外大步進來，笑道：“如今涼州遍地胡風，軍司還安排補行漢禮，看來對新夫人不錯，果然我此番迎親有功吧！”他手，“府上酒宴已好了，先賞我杯喜酒也行啊！”

張君奉在他後進來，悶聲說：“就你有心喝。總管可真會挑人，看這位夫人現在都能如此，若門庭還在，更不得了。”

穆長洲沒接話，想起先前收到的婚書。

看見上麵的名字時，他腦中憶起的是當年那個年紀小又冷淡疏離的貴，還奇怪怎會接。直至昨晚掀起垂紗，認出那張臉確實是，才全然相信。

遠離京城七年，昨夜聽胡孛兒稟報，方知封家竟已敗落，所以是不得已罷了。更何況剛又說一開始並不知道要嫁的人是自己。

隻不過今日隨口提起拒婚的事，看反應，倒像是自己也被回敬了。

他提了下角，起往外走，邁出廳門時才隨意接了句：“總管確實會挑人。”

如此大費周章，偏偏送到自己眼前來的是封舜音。

第六章

為軍司府主母後也沒什麽異樣，隻除了一早睜眼時，舜音有些恍惚。

房間寬敞明亮，陳設貴重，床上青羅帳、繡金錦被，案頭一爐嫋嫋檀香未盡，滿室溫香。有一瞬以為回到了年時的封家，但跟著就清醒了——自己在涼州，已經嫁做人婦。

不對，隻能說嫁了一半，嫁了個名分。

窗外朝照，舜音已經起穿戴整齊，站在案前，理著自己帶來的幾冊折本。

剛放好，房門忽被推開，進來一名侍，正是昨日領頭那個健壯英氣的。

“夫人恕罪，方才您遲遲沒有回音，實在擔心，隻好推門來看，不想夫人早已起了。”

舜音猜到又是這樣，微一蹙眉，岔開了話：“昨日沒細問，你是府中管事？”

“是，奴婢勝雨，掌院，還有男仆昌風，掌外院，他侍候軍司。”

聽到穆長洲名號，舜音朝門外瞥了一眼，這間房在主屋東側，已是離主屋最遠的一間了，但到底也還在一個院子裏，出門便能看見主屋門口。

昨晚府中設宴，進房後就沒關心過外麵，自然也不知道他後來是何時回的後院。

旁邊勝雨一板一眼地垂著頭，又道：“昨日總管厚賞軍司完婚，按禮今日夫人需親往總管府拜謝。”

舜音還以為會先去武威郡公府拜見，但想想涼州總管既算主婚又是河西首，似乎也應該，點了點頭。

勝雨立即近前伺候重新穿戴。

準備好時，門外已來一名侍催請，勝雨急忙先行出去安排。

舜音起要走，忽然停下想了想，走去案前，從幾冊折本中出一冊書納袖中，才又出門。

一出去先掃了眼主屋，屋門閉，沒見有人，想大概是自己一個人去拜謝，畢竟才府就了掛名夫妻，這點自知之明還是有的。

快至府門，勝雨已回來迎。

舜音腳步快了一些，剛提邁過門口，一眼看到門前階上站著頎長如鬆的影，不一停。

穆長洲一襲蒼袍衫，手拿公文，正低頭在看，轉頭見出來，看兩眼，合上公文，遞去後。

後方站著個年輕魁梧的隨從，是他的隨侍昌風，立即雙手接過公文收好，走下臺階，將他的馬牽至車旁。其後一列隨行兵卒已在打馬等候。

舜音才知道是要一起去的，想起昨晚，也不知該說什麽，默默過去登車。

穆長洲去車旁接了馬韁，忽而偏頭問：“音娘昨晚睡得還好？”

舜音剛踩上墩子，一頓，還以為自己聽錯了，回頭看他：“尚可。”

穆長洲點點頭，邊似笑了一下。

這高度恰好與他視線齊平，舜音瞥見他那點笑，反問：“穆二哥呢，睡得好麽？”

穆長洲一樣回：“尚可。”說完翻上了馬背。

“……”舜音無言，掀簾坐進車裏，朝窗格外瞥一眼，他絕對是故意的，哪還有年時的君子風度！

車馬一路往北而行。

舜音無話，穆長洲也不說，一路毫無流。隻在經過大街時才有了喧囂人聲，隨之便被甩於後。

又安靜前行許久，車馬停頓，外麵似乎有人向穆長洲見禮。

“到了。”他的聲音在車外提醒。

舜音靠近窗格聽見，掀簾出去。

下了車才發現這座總管府正門出乎意料的高大巍峨，四周守衛森森，嚴整威赫。

一名隨從出府門來向穆長洲見禮：“總管今日不在府中，由主母代為接見，請軍司攜夫人自行前往。”

穆長洲看一眼舜音，進了府門。

舜音會意，跟上他腳步。

了府，穆長洲邊走邊道：“總管夫人姓劉，封號臨洮郡夫人……”

舜音走在他後右側，察覺他此刻聲音低不，本就低沉的聲音聽來更低，本沒法全部聽清，悄悄往左走，想讓他走右側，眼睛留意著他腳步。

他腳上穿著便於行軍的烏馬靴，靴筒裹覆的小筆直，長步闊。

不又想起記憶裏那個清瘦文弱的穆長洲，誰會想到他如今高長、步履帶風，正想著，眼裏那雙馬靴一停，鞋尖轉向。▃思▃兔▃網▃文▃檔▃共▃▃與▃在▃線▃閱▃讀▃

舜音下意識停步抬頭，撞上他視線。

“是我聲音太小了？”穆長洲上下看一眼，從剛才說話就沒回音，現在已快走到自己左側去了。

舜音說：“沒有，初這裏不適應罷了。”

穆長洲又看兩眼，轉往前，已不再說了。

舜音也不往左走了，亦步亦趨地跟到廳外。

穆長洲先一步走，跟著進去，迅速看一眼上方。

總管夫人劉氏看來與母親年紀相仿，今日場合竟穿了一湛藍彩紋胡，坐在上首頗有威儀，未等他們見禮，搶先說：“不必客氣了，我又不是總管，私下見一見軍司的新夫人罷了。”

穆長洲沒說話，隻稍側，讓後的舜音姿完全展出來。

舜音還是低垂眉目行了一禮。

劉氏看了一眼就道：“果然建議總管選封家兒沒錯，竟挑到寶了。”看看穆長洲，又看看舜音，笑起來，“真是一眼就能看出的般配。”

舜音才知道這樁婚事裏還有的功勞，瞥一眼旁的穆長洲，不防他也偏頭看來。

二人目一，又各自轉開。

劉氏朝舜音招手：“軍司隨意，我隻與你夫人聊幾句。”

穆長洲依言讓開兩步。

舜音自他旁過去，走近上方，暗鬆口氣，這位總管夫人聲音不低，但剛才站得實在有些遠，總算可以近前聽清了。

到了跟前，劉氏又看兩眼：“你們渤海封氏的名聲我早有耳聞，你父親曾是兵部尚書，母親還跟我一樣封了郡夫人呢。”

舜音垂眼看著自己的邊：“都是往事了。”

劉氏笑了聲，似乎也不當回事，接著寒暄：“總管雖是奔著聯結中原之意定了這樁親事，但能相中你，說明你與軍司有緣。”

舜音腹誹：自然有緣，還早就認識了……

大約是不做聲，劉氏換了個話頭：“不知你待字閨中時有哪些好，剛來涼州若不習慣，可以找些事做一做，很快就會踏實了。”

本是一句再尋常不過的客套，舜音卻留了意。的手一直收在袖中著那冊書，此時聞言，了出來：“請總管夫人過目。”

劉氏接過去，看見封麵上寫著《封氏聞見記》，好奇道：“這是什麽？”

舜音說：“這是我同族先輩封演所著之書，涵蓋掌故、古跡、雜論以及諸多軼事。我有心效仿，想將自己的見聞也記述下來，偶爾會忙些這個。”

劉氏詫異：“你還會撰文？”

舜音笑笑：“打發時間罷了。本想嫁涼州後多些見識，也可以多寫幾筆，但我初來乍到，隻怕不適宜多出門走了。”

劉氏不以為意：“你們世族子就是規矩多，這有何難，軍司不是常有公務要四走嗎？正好帶上你。你們新婚燕爾，常在一起不是更好？”

舜音沒料到會這麽說，轉向後看：“這樣行麽？”

穆長洲從拿出那冊書起就一直看著，此時麵朝自己，姿容豔，盯著他的一雙眼卻認真，不像玩笑。

他迎著視線沉默一瞬，帶笑點頭：“行。”

劉氏立即道：“便這麽定了。”說著又衝舜音笑，“想不到你如此有才，恰好軍司也是文采蓋世，更般配了。對了，你未必知道吧，軍司當初可是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