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很快便走了。
神著他匆匆而去的凝重背影,眼前卻還浮現著片刻之前,他剛看完這信時的眼神。
當時他臉發青,視線僵在了手中那張紙上。
他盯著信的眼神,與其說是震驚,倒不如說是失,極度的失。
神甚至有一種覺,父親眼底里的某種芒,就在那一瞬間,熄滅了。
這薄薄的一張紙和上頭的那些字,正如的所愿,證實了原先的猜疑。這一刻,原本應當到輕松。
但是卻沒有毫的輕松之。
因為父親的這反應,的心里,甚至到難過。
那些披著或偽善無辜,或道貌岸然面孔的魑魅魍魎,在太之下縱狂歡,翩翩起舞。而真正肯為這個風雨飄搖的朝廷和國家做些事的人,不但負重前行,步履維艱,還要時刻提防著藏在黑暗里的不知何時便要殺出的偽裝和欺騙。
建康這座皇城里,布滿了層出不窮的謀,充斥了防不勝防的背叛。
耳畔忽然仿佛響起了這一句話。
想起來了。
這是那一夜,的郎君李穆曾對說過的一句話。
門外傳來一陣輕微的腳步之聲。
神抬眼,看見母親來了。
“阿娘!”
神急忙迎上,扶住了。
“你阿耶走了?”蕭永嘉問。
神了眼同行的阿,知應已把事告訴了母親,點頭:“阿耶出城去了。囑說不要走風聲。”
蕭永嘉慢慢坐了下來。
神見面帶倦,眼睛下方一圈淡淡青淤痕,勸道:“阿娘,你放心去睡吧。阿耶對那個邵氏,最多只是念舊恩,絕無別意。何況又知道邵氏聽命于新安王了,更不會再聽信的花言巧語。”
蕭永嘉搖了搖頭。
“阿彌,你以為阿娘還會擔心你阿耶對這人有意?年輕時他便無心,何況是現在。只怪阿娘從前不懂事,沒理好事,以致引發仇怨,禍綿至今。如今阿娘也只擔心你阿耶過于念舊,萬一被人蒙蔽,惹禍上。”
“這回的事,你做得很好。那位綠娘,從前先替敬臣作證,如今更是幫了這個大忙,日后定要好好謝。”
神說:“我知道。”
蕭永嘉沉了下。
“還有那位阿桃,邊可有人跟著?邵氏這趟回來,心積慮,必定小心。萬一被知道邵奉之在外吐了消息,我怕會對人不利。”
“阿娘放心。綠娘先前安排過去時,持我手書,向李都衛借了人,在那里一道住了下來,以防不測。況且,阿耶今夜也會尋問話的,問完了話,便會送回城。”
蕭永嘉點頭。出神了片刻,慢慢地道:“今夜建康,指不定會出什麼子。高七把人全都起來,不要睡了。門閉,拿好家伙,以防萬一。”
……
月黑風高,四野無人。
邵奉之走了數里的路,悄悄又回了阿桃的住所之外,在附近徘徊了片刻。
四周黑漆漆的,看不到半個人影。院中屋里的人,此刻必定也在睡著。
邵玉娘他殺死阿桃,以除后患。
殺了阿桃,為了避免被牽出自己,那幾個見過他的仆從,自然也要一并弄死。
對付這幾人,一個老蒼頭,幾個流,對于邵奉之來說,并不是什麼難事。
但一口氣殺這麼多人,還不能讓府查到自己的頭上,最穩妥的辦法,就是先殺人,后縱火,讓人以為這家人,今夜全都死于一場意外大火。
他猶豫了半晌,終于拍開了門。
阿桃仿佛剛從睡夢中被驚醒,披出房迎他,睡眼惺忪,打著哈欠,問他怎又去而復返。
邵奉之看了眼屋里還沒收拾掉的殘酒,那仆婦下去,關了門。
“你不是埋怨我沒有陪你過完一個囫圇夜嗎?我阿姐睡死了,我實在是想你,索又回來,今晚就陪你一個囫圇夜。”
說著將人抱了起來,放在床上,懷中出一方包著東西的手帕,笑嘻嘻地遞了過去,說道:“瞧瞧,我送你的,好東西。”
阿桃接過,打開帕子,見里頭包了一只通碧翠的玉鐲,呦了一聲:“真送我的啊?”
“極好的瓊玉。快試試,看合腕不?”
邵奉之催。
阿桃眉開眼笑,拿起玉鐲,沖著燭臺上的火照著,欣賞著鐲子水,里說:“不是我不信你,我從前聽說啊,有人拿不值錢的珉石哄人,說什麼價值千金,不就是欺負人不識貨嗎?你說,拿不出來就算了,拿個石頭雕的破爛跳冒充,這也太缺德了……”
邵奉之盯著的背影,里含含糊糊地附和著,心中七上八下,眼前忽然掠過邵玉娘盯著自己的那兩道冷目,一咬牙,抬起雙手,十指蓄力,箕張如爪,正要從后掐住的脖頸,冷不防見轉頭,嚇了一跳,兩手一時收不回來,僵在半空。
“你做什麼呢?”
阿桃睨了眼他朝著自己來,卻又生生架住的兩只爪狀的手,笑瞇瞇地問。
邵奉之面尬,忙收爪。
“還能做甚,我這不是想抱你嗎——快我抱抱,才分開這麼一會兒,便想死我了——”
說著,笑嘻嘻地要抱。
阿桃掩笑,忽然指著他后,道:“你瞧,后頭還有人呢。”
邵奉之一愣,下意識地回頭。
后空的,并不見人。正要轉頭,耳畔“嗡”的一聲,后腦隨之劇痛,仿佛被人擊了一記悶,猛地回頭,見阿桃手里抓著燭臺,底座一角,仿佛沾上了點暗紅的。
邵奉之定了定神,抬手了后腦勺,手掌心里,一片跡。
他怒目圓睜,和阿桃對視了片刻,突然出兇,彎腰,從靴筒里一把拔出匕首,朝刺去。
阿桃飛快后退,手扯了扯墻上的一繩,外頭響起鈴聲,那聲未落,“砰”一聲,房門被人一腳踹開。
邵奉之轉頭,吃驚地看到沖了兩個孔武漢子,一左一右,朝著自己撲來。
兩人手極是敏捷,下手又狠,邵奉之還沒來得及反應,人已被死死按在地上,雙臂反扭在后,關節猶如折斷,疼痛難當,慘了一聲,匕首手而出。
阿桃將玉鐲套到自己腕上,理了理散的鬢發,這才裊裊行來。
“好歹也是相好過一場,我方才分明提醒過你,后頭有人,你就是不信。這不,轉頭就吃了個虧。罷了罷了,你既無,也別怪我,翻臉不認人了。”說完雙手叉腰,狠狠踢了地上的邵奉之幾腳,這才看向對面二人,笑道:“多虧兩位哥哥機警,救了我一命。下回有空,記得找我,我給哥哥唱曲兒聽,不要你們的錢。”
這兩人都是李協的手下,一人吃飽全家不的主,平日殺人放火不帶眨眼,這些天被派來這里保護阿桃,事輕松,卻是了不煎熬。無事藏在柴房里,邵奉之來與阿桃相會,便守在外頭,約定以拉繩響鈴代表危險。
這幾天,響鈴沒聽到,約約地,卻是耳了不屋里發出的親熱之聲,此刻見這般模樣,面紅耳赤,哪敢多看,三兩下打暈了邵奉之,將人拖了出去,綁牢,關在柴房里,等著天明上報。
邵奉之從昏死中蘇醒,回想方才之事,這才徹底醒悟,自己應是落了一個心設計的圈套,悔恨萬分,想要逃走,卻又哪里來的機會,還能再讓他?正惶恐之時,忽然聽到外面傳來一陣腳步之聲。
柴房的門被打開了,門口立了一人。
邵奉之抬起頭,借著門外那些隨從手中舉著的火杖之,看清來的是個中年男子,眉目清朗,姿容儒雅,兩道目卻極其嚴厲,正落在自己上。
高嶠這麼快便來了!
“就是他!說他阿姊是新安王的心腹,方才還想回來殺我!”
阿桃出來指認。
邵奉之剎那間心死如灰,恐懼不已,跪在地上,不住地哀求饒命。
……
高嶠趕到安置邵玉娘養病的地方。到了,見門扉閉,一片昏黑,命人破門。
婆子趴在地上,不敢抬頭,邵玉娘仿佛也剛從睡夢中被驚醒,從床上掙扎著坐起,有氣無力,怯怯地著高嶠。
高嶠命人將邵奉之帶了進來,冷冷地道:“邵氏,你先是勾結新安王,假意獄蒙蔽我。今夜你的這個好弟弟,想要殺人滅口,也是你指使的吧?”
邵奉之瑟瑟發抖,跪在地上,不敢看向邵玉娘。
邵玉娘臉蒼白,定定地著一臉怒容的高嶠,半晌,一語不發。
“邵氏,新安王和你心積慮,謀算于我,到底意何為?”
高嶠見不說話,然大怒,拔劍指。
兩行眼淚,從邵玉娘的眼中倏然滾落。從床上掙扎著,爬了下來,跪在地上,泣道:“高相公,我認罪!先前獄確是有意為之,今晚我阿弟殺人,也是我的指使。但我真是迫于無奈!我是被新安王的!”
“半年之前,朝廷下了令,不許我等滯留建康,我想走時,新安王尋了過來,以我姐弟命為脅,要我聽命于他。我獄,得見相公之面,全都是新安王的安排!他此前有過嚴令,道不得向外人半句我聽命于他的話,否則,我阿弟死無葬之地。新安王心狠手辣,什麼事都干得出來,若是他知道了,我阿弟必定沒命。我實在懼怕,迫于無奈,今夜才我阿弟殺人……”
哀哀痛哭,不住地磕頭:“全是我的罪,和我阿弟無關。高相公你要殺,殺我便是!求你看在當年面之上,憐我這些年的不易,饒了我的阿弟。往后我必洗心革面,再不敢做這些罪事了……”
高嶠雙目赤紅,咬牙切齒。
“邵氏,你還知道自己做下罪事?從前你做的事,尚可以你在教中,不由己為由開。事到如今,你卻還是一錯再錯,罪行累累!便是我高嶠念舊容你,國法也是難容!”
邵玉娘慢慢抬起臉,著高嶠,淚眼朦朧地道:“高相公,你說的是。我當年有幸結識你,被帶回建康,便是為奴為婢,也是我的福分,我卻一時糊涂,做下錯事。那時便是死了,也是我罪有應得,偏僥幸逃生,從此陷污泥,不由己,忍辱活到今日……”
“我父母早亡,家族無靠,多年以來,和阿弟相依為命。當日被新安王如此威脅,連教首也聽命于他,我一個弱子,還能如何?當時本也想過的,去向相公求救,卻怕再次引來長公主的誤會猜忌,若是惹你夫婦再次不和,我如何自?實在不敢,無可奈何,最后只能照他吩咐行事……”
“新安王要你圖謀為何?你還不招來!”
高嶠打斷了的話,厲聲喝道。
“我早就想向相公稟明了,只是從前太過懼怕他們。今日我也不怕了,我全說出來!我在天師教多年,知道些天師教的勾當。新安王和天師教從前往來,表面看起來是在奉教,實則暗中控制了天師教。他命教首吳倉發展教眾,多地暗蓄兵,以助他日后圖謀作。我這話千真萬確,沒有半分作假!新安王我欺騙高相公,目的,也是為了博取相公你的信任,好將我安在你邊,伺機而,好方便他日后的大事。”
高嶠額頭青筋跳,握著劍的那只手,微微抖。
“高相公,你千萬不要被新安王給蒙蔽了。他表面忠善,實則心機深沉,以退為進,利用你和帝后對他的信任,意圖瓦解世家,控帝后,等待日后時機,他再謀劃大事!”
眼淚從面龐流下,的神凄涼無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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