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鐮微瞇著眸子湊近，仔細辨認、回憶，不出片刻，咋舌道：“此人、此人便是當初去州找老太爺的人，小人記得，領頭之人三十來歲，老持重，方額寬面，左側眉梢有顆黑痣，看起來好相與，但瞳仁黝黑，不笑的時候有些懾人。”

秦纓氣息一沉，“老伯確定無疑？”

蘇鐮重重點頭，秦纓又問，“他們去的時候說了什麼？煩請老伯一句也不要落下。”

蘇鐮無奈道：“從進府便說是京城來的，有事要問老太爺，后來老太爺出來……哦對，老太爺像是認得此人，這人見了老太爺便說只與老太爺一人說話，老太爺便照做了，小人在房外候著，不知道里頭說了什麼，兩炷香的功夫不到，他們便出來了，一句話沒說，徑直離開，小人納悶進屋，便見老太爺滿頭冷汗癱在了椅子上……”

秦纓聲道：“那蘇太醫見到他們是何種神？”

蘇鐮回想片刻，“是有些驚訝，但又像是意識到了何事不妙，或有什麼被發現的表，但又很快鎮定了下來，小人說不確切，當時只以為是老太爺在京中有何雜事未了，再加上他們并無惡語爭執，小人都并未放在心上。”

話已至此，便是一切都如秦纓所料，角抿，再無可問，謝星闌便吩咐謝堅將人送回，等門扉掩上，秦纓眉眼微垂，神徹底惶下來。

謝星闌也覺驚詫，但見秦纓如此，只得安道：“或許只是懷疑。”

秦纓心跳得微快，“若只是懷疑，蘇太醫后來為何那般驚恐？爹爹一定是知道什麼。”

深吸口氣，強迫自己冷靜，“我不懷疑爹爹對母親的誼，只是這太過荒謬，倘若一早知道母親之死有古怪，他定不可能毫無作為——”

秦纓面微白，本該星亮的眸子黑的，似陷迷霧一般。

謝星闌看得心腔也一同窒悶起來，走近兩步問道：“可要直接問侯爺？你們父二人相依為命多年，他或許會對你坦誠相告。”

秦纓艱難道：“直覺告訴我，爹爹不會直言，這些年不僅他從不主提州之事，便是廣叔也不許我多問，如此諱莫如深，如今想來實在不尋常，事關我母親我兄長，與其他事大不相同，或許，或許還會生出什麼子來……”

搖頭，子一側，緩慢踱步起來，眉頭松了又，落在側的指節也攥著，顯是心緒大，想不通關竅，又難做決斷。

謝星闌溫聲道：“沒關系，可以不問，我們自己查。”

秦纓一臉黯然，“起初瞞著爹爹，只是為了爹爹好，這麼多年他怎樣牽掛母親，我最是明白，因此，絕不想再令他傷心，他將我捧在掌心養大，從前我再如何放肆無忌，他也從無不快，只要我過得安順喜樂，他便什麼都不在乎——”

秦纓說著，不知想到什麼，緩步走到了窗邊去。

著外頭潑墨般的寒夜，輕聲道：“你或許不明白，自我懂事之后，爹爹于我便似失而復得一般，他是天下間最好的父親，亦是最令我信任之人，我只想好好孝順他，為他分擔煩憂，為他頤養天年，無論發生什麼，我都不愿疑心戒備于他，但如今……”

謝星闌眼瞳微，目亦復雜起來，“秦纓——”

秦纓垂眸苦笑了一下，“你不必寬我，爹爹明日才回京，在他回來之前，我定能想清楚如何應對……”

吁出口氣，看了看周遭，意識到今日來此該問的都問完，再不便多留，便轉道：“時辰不……”

“才戌時不到。”謝星闌打斷，語調溫文，“此并無旁人，你不必急走，倘若有顧慮，我還可為你謀策。”

秦纓愣了愣，謝星闌又道：“若不愿說，便只當有人作陪。”

一抹漣漪在秦纓心底散了開，著謝星闌，心腔似乎跳得更快，這滿京城，除了秦璋，便只有謝星闌最令信任，如今矛頭指向秦璋，的確愿邊有一可信之人打個商量，否則，也不會來此求助，窗外寒風凜冽，再留片刻，似乎也不算什麼。

見不語，謝星闌只當還有遲疑，他轉走向書案，從屜子里取出了什麼。

秦纓疑問地看著他，又見他走上前來，腕一轉朝攤手。

“你想聽曲嗎？”

秦纓垂眸去看，便見他布滿薄繭的掌心，此刻正躺著一只溫潤無暇的脂白玉塤。

秦纓呼吸一輕，“這是你父親的。”

謝星闌頷首，見并無不喜，他雙臂輕抬——

一道極古樸靈的塤樂響了起來，醇厚蒼涼的音，伴著悠遠抱素的曲調，空曠與幽清齊絕，片刻間，周遭錦繡燈燭遠退，二人仿佛置于廣闊原野，見星垂平川，江涌大荒，天與地，皆無垠博大起來——

秦纓神思隨著曲律沉定，心境亦漸豁然，看了謝星闌片刻，轉過，目靜靜地落在雪夜之中，四野俱寂，天籟無絕，腦海中千頭萬緒的煩思，正一點一點清明不紊，等謝星闌一曲終了，秦纓周惶然已盡掃而空。

默然片刻，謝星闌轉看，秦纓嘆道：“我想好了。”

語氣篤定道：“你適才說得對，我與爹爹相依為命，倘若質疑卻不問，便辜負了爹爹對我的悉心疼，無論爹爹如何，我該坦誠相問，且我相信，爹爹無論怎樣做都有他的苦衷，這天下間，再沒有比他更心疼我母親和兄長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