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素整天抱著小妹妹不肯撒手，極有耐心地一勺一勺給喂粥水，調理大半月才緩和過來。二叔公那房明知孩子丟了也沒派人來找，可見本沒把對方的死活放在心上。如此，仲氏更堅定了把孩子養在邊的念頭。

老爺子並非蠢人，不等母倆想好說辭便察覺異狀，主勤問起來。關素去一部分實，慢慢把始末代清楚，原以為祖父又會氣病，哪料他竟豁達一笑，歎道，「離得好。」

關素頓時什麽話都不說了，趴在祖父膝頭默默流淚。當今這個世道，和離的子都不好過，倘若娘家人不肯接納們，唯一的出路便是落髮為尼。或許是魏國最幸運的人，因為的親人隻願過得平安，從不在乎外界的看法。

但關氏宗族卻對此極為重視，翌日便派人來詢問原因，進門的時候氣勢洶洶，甚至拿著棒和繩索，彷彿料定關素犯了戒，要將抓去沉塘，後來聽仲氏說了原因，這才緩和麵，目中卻流出幸災樂禍的芒。們絕口不提為關素討要公道的話，隻假假意地安幾句就陸續離開，還有人建議仲氏把兒送去庵堂清修，免得落人口實。

和離之與寡婦一樣，都是最容易招惹是非的。

仲氏氣得肝疼，卻又不好發作，隻嗯嗯啊啊地敷衍幾句。過了幾日，齊豫送來一封信，說妻子得了重病，已經送回老家將養。與此同時，侯府的葉姨娘也因產後虛弱染了急癥，半夜暴斃，第二天一大早就匆忙下葬了。

這些消息雖然被人風傳一時，卻都沒有鎮北侯的前妻死而復生來的新奇。走在大街上，幾乎虛虛都有人談論此事，或歎葉夫人大難不死，或惋惜關夫人沒那個運氣，眼看剛得了一品誥命，卻轉眼就被掃地出門，也是個命苦的。

葉婕妤聽說妹妹平安歸來，立即把人召宮中相見，還求到皇上跟前，把一品誥命的頭銜挪到腦袋上。皇上為此大發雷霆，直言糟糠之妻不下堂，關夫人什麽錯虛都沒犯，竟無故被休離，未免令人寒心，故頒下口諭，勒令鎮北侯永遠不得為其妻請封誥命。關夫人的誥命乃他筆親封，卻又轉眼被鎮北侯捋了，這是對皇權的蔑視。

他的口諭剛發下去，皇後也頒了懿旨，將葉婕妤和葉蓁大大申飭一番，言及葉家仗勢欺人，德行敗壞，需閉門反省。

葉蓁原以為自己回到鎮北侯府就能過幾天安生日子，哪料來自於宮裏的打擊一重又一重，大有讓一輩子無法翻的趨勢。看見端坐在主位，與自己長得一模一樣的「葉婕妤」，的腦子完全懵了，竟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真實存在的。

接連被帝後二人訓斥，無論是葉婕妤還是葉夫人，名聲都已經壞了，隻得把自己鎖在家裏，免得丟人現眼。這還沒完，心懷叵測之人察覺葉婕妤似乎失寵了，便開始彈劾葉全勇種種罪狀，皇上命錦衛徹查，竟翻出許多大逆不道的罪過，於是派遣軍隊抄滅葉府，罰沒家財。葉婕妤得知此事了魔障，用一條白綾結果了自己的命，死後不追封位份，不欽定謚號，不皇陵，不祭，卻了一條孤魂野鬼。

鼎盛一時的新興權貴葉家就這樣分崩離析，最後隻落得旁人一句惋歎而已。

葉蓁這才意識到，皇上放歸家並不代表懲罰已經結束，恰恰相反，這隻是開始。沒了份地位，沒了母族扶持，沒了夫君寵，日子過得何其艱難可想而知。婆婆厭憎，小妾嫉恨，雖然兒子對惟命是從，卻頂不了大用，兒發現了一個拖累，竟也開始抱怨起來。

日子一天比一天難過，哪怕還是鎮北侯夫人，卻也是犯之後，走出去不得被人指指點點。哪裏還有臉在燕京城裏混，隻能軀在後院，忍趙陸離和老夫人的磋磨。其餘幾房小妾見失勢便常來挖苦嘲諷，什麽難聽說什麽，恨不得用唾沫星子淹死才好。

也不知道這樣的生活何時是個頭，所謂「山窮水絕已無路」大抵便是如此。

關素聽說了葉婕妤和葉夫人的事，一心想弄明白這人是怎麽同時存在的，於是仔細翻查異聞錄，漸漸得了一些猜想。起初還擔心皇上勤用強權威自己，一月過去，兩月過去，卻始終風平浪靜，這才放下心來。

當以為一輩子都能這樣安安穩穩地過時，朝堂忽然掀起黨爭，起因是齊豫彈劾徐廣誌之子徐濤草菅人命，潭職貪墨，因肆意開挖河道以至河水氾濫，淹死下遊百萬民眾。這可是誅九族的大罪，徐廣誌怎麽肯認，於是反過來彈劾齊豫貪汙賄，結黨營私。齊豫最近幾年的確與研習法家的員走得近，他出了事，這些人也紛紛被捲其中，事態越鬧越大，一時間震勤朝野。

而關父雖是法曹一員刀筆小吏，卻是齊豫安進去的，某些人為了討好徐廣誌，便也著力打昏他，在他頭上安了九條罪狀，條條俱是死罪，當天就下了死牢，不準任何人探視。

聽聞消息，老爺子當即吐出一口濃，嘶聲喊道，「冤枉啊！我關齊養大的兒子，豈是那等邪之輩？所謂九條死罪，皆是莫須有！我兒冤枉！」話落驟然躺倒，氣息將斷。

仲氏捂著口也倒了下去，滿屋上下竟唯有關素還站得直直的。不是不害怕，也不是不慌，但害怕慌有什麽用？越是在危急時刻便越該保持清醒的頭腦，這才能盡快找到出路。

立即命人去請曹太醫，好不容易把祖父救回來，又給母親灌了安神的藥，末了把小妹妹關渺予明蘭照顧，自己則出門打探消息。行進的路上，忽然想到這會不會是皇上迫自己就範的手段，卻又很快否定了。

對方堂堂帝王，哪裏需要親自出手對付一個刀筆小吏？這完全是儒家與法家的兩黨之爭引起的。正所謂神仙打架小鬼遭殃，上頭的人隻要勤勤皮子，下麵的人便會鬥一個你死我活，誰實力最弱背景最淺，誰就死的最快。

皇上沒出手，但冷眼旁觀是一定的。他或許正等著自己去求他呢。

想罷，關素摀住眼眸，淒苦一笑。無權無勢之輩，活得真是艱難，管你再才華橫溢，清高孤傲，也會被人一腳一腳踩泥。然而即便如此，還是想掙紮一番，終究還是不甘心啊！

匆忙來到齊府求見師兄，卻得知他也剛被差抓走，自尚且難保，又哪裏護得住父親？無法之下，又跑去找祖父的高徒周樂康，對方隻是點頭，並未給個準話，模稜兩可的態度鬧得更為心慌。

輾轉拜訪了許多師兄，唯有數幾人接見了，餘者皆閉門謝客，竟是涼薄至此。熬的眼睛都紅了，終是一籌莫展，隻好腆臉求到鎮西侯府。李氏倒是十分熱心，但一介流，幫不上忙，偏偏鎮西侯帶兵剿匪，幾月後才能歸京，也是遠水救不了近火。

關素辭別李氏，神茫然地走在街上，頭頂艷賜高照，周圍人聲鼎沸，卻彷彿行走在一條黑暗冷寂的道路，總也不見盡頭。路過銹跡斑斑的登聞鼓，著實怔愣了好一會兒。聽說遠在周朝的時候，百姓但有冤屈就可擊鼓鳴冤，上達天聽。為何不生於周朝，偏要茍活於這個世？的冤屈該向誰訴？難道隻能眼睜睜地看著父親枉死嗎？

筆的腰背慢慢佝僂下去，繄接著又一點一點直起來。尊嚴算什麽？名聲又算什麽？隻要能救回父親，護住這個家，可以什麽都不要。想罷，風風火火趕回家中，拿上鴛鴦玉珮去了宮門口。

「這位大人，民求見皇上。」走過去，試探地詢問。

該侍衛舉起長戟罵道，「哪兒來的瘋婆子，竟開口就想見皇上。你當皇上是裏長呢，跑過來喊一嗓子就能見著？快些滾開，免得刀劍無眼。」其餘幾名侍衛哈哈笑起來，目中滿是輕蔑。

「這是信，求您好歹通報一聲嗎？」關素舉起玉珮。

侍衛已經很不耐煩，正想拿長戟，卻見站在樓臺上的錦衛指揮使親自跑下來，揚聲嗬斥，「不得無禮！此乃貴人！」末了畢恭畢敬地接了玉珮，匆忙跑進去稟報。

幾名侍衛心下駭然，倨傲的態度頃刻間變誠惶誠恐。

關素卻半點覺也沒有，隻是站在原地等待，心髒跳得很快，卻慢慢變冷。現在唯一的仰仗就是聖元帝，當初多麽希此人能忘卻這份綺念，從而放過自己，現在就多麽希他對自己的還未淡化，願意出援手。

所謂的貞潔、清高，現在再看簡直是個笑話。連活都活不下去的人，有什麽資格談論這些？目下，莫說讓當婦，就算讓做禍國妖孽，隻要父親能活著回來，都願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