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到一個月, 他已經可以扔了拐杖去園子里走走。
山池院中的蓮荷開了又謝, 又是一年木葉零落,鴻雁南飛的時節, 他的終于恢復到原來七八,只是因為荒疏了幾個月,騎刀劍還未恢復到鼎盛時,不過那也是和他自己比, 宋九他們已不是他的對手,關六也只能堪堪與他打個平手而已。
長公主隔三岔五來看他,眼看著弟弟的逐漸恢復,知道分別之期近在眼前, 果不其然, 這一日剛下朝,便收到常安坊送來的便箋, 邀與駙馬明日去山池院一敘。
翌日是休沐日,長公主好不容易能睡個懶覺, 一直睡到日上三竿,方才與駙馬坐上馬車去山池院。
馬車駛長安坊坊門,長公主忍不住耳提面命:“三郎都要走了, 一會兒你見了他可別作。”
駙馬涼涼道:“知道了。”
他本來盤算得好好的, 在史臺呆上幾年,然后轉個外任,那時候孩子大些,能經得起旅途顛簸, 正好帶著妻兒去領略一下江南風。
哪知桓煊來了這麼一出,不但長公主要監國,他也要擔起整個史臺的挑子。
他忍不住道:“你那三弟真是好算計,自己去逍遙,把我們算計得明明白白。”
長公主知道他憋了一肚子的氣,只得拍拍他的手背:“十郎還小嘛,待他長到能親政的年紀,我們就把這挑子撂給他。”
駙馬冷哼了一聲:“到新帝能親政還有好幾年,到時候朝中還不知是個什麼景。”
他沒把話說得太明白,但長公主知道他的意思,桓煊讓監國,一來是主國疑,確實沒有人比更適合,二來是因為他們姐弟關系好,由秉政對蕭泠和三鎮有利,三來執政數年必然會在朝中擁有不可小覷的勢力,到時候新帝親政,只要有掣肘,他也不敢輕易三鎮——即便知道桓煊假死的,一個近在眼前的實權長公主可比遠在三鎮、姓埋名的“先帝”危險得多。
桓煊此舉可以說是一箭三雕,最大限度確保所之人無虞。
長公主了小腹,輕輕嘆息一聲:“也怪不得他,這些年我這做阿姊的也沒關心過他。”
駙馬不再說什麼,只是握了握妻子的手。
不知不覺馬車已駛山池院。
宴席設在清涵院正堂,來的除了長公主和駙馬夫婦,便只有豫章王——長安城里知道這個的除了桓煊自己的人,也就只有他們三人和鄭醫。
桓明珪破天荒沒遲到,甚至來得比他們夫婦還早。
幾人了席,珍饈酒流水似地呈上來,桓煊舉起酒杯道:“今日請諸位來寒舍一敘,是為了向諸位道別。”
長公主雖然早有所料,還是難免有些失落,這一別,不知再相見是何年何月了。
“哪天啟程?”
桓煊道:“這個月十九。”
“那只有三日了……”長公主喃喃道。
桓煊點點頭。
“行裝準備好了麼?”長公主又問,“打算帶多人馬?”
桓煊道:“這次輕車簡從,帶十來個人。”
長公主一挑眉:“那怎麼行!”
隨即明白過來,桓煊換了份,不再是皇帝,也不是親王,原先那些人馬已不能算是他的。
道:“原先那些侍衛你都帶上,我再從我府中侍衛撥兩百人給你。”
桓煊想說什麼,長公主斬釘截鐵道:“你雖不想再當桓家人,卻還是我弟弟,我可不許你空著手去河朔。”
頓了頓,沒好氣道:“就算是去和親也得帶妝奩吧,我弟弟那麼寒酸我可丟不起這個人。”
桓明珪“撲哧”笑出聲來。
桓煊瞪了他一眼,冷笑道:“有人不得去和親,可惜沒人要。”
桓明珪道:“是,是,比不得煊公主花容月貌,邊關平靖就靠你了。”
長公主看著弟弟的臉越來越黑,生怕他們一言不合打起來,忙岔開話題:“六堂弟先前說要去江南,不知何時行?”
桓明珪瞟了一眼桓煊,嘆道:“拖了這半年也不知是為了誰,偏偏有人不領,天一副冷臉。”
桓煊道:“自然是為了我的廚子和酒。”
桓明珪搭著桓煊的肩膀道:“知我者莫若子衡。”
桓煊道:“廚子和酒都留給你。”
桓明珪有些意外,隨即道:“你帶去河朔吧。”
桓煊詫異道:“你不要?”
桓明珪道:“反正我也要去河朔了。”
長公主奇道:“什麼時候決定的?”
桓明珪笑著抿了一口酒:“就方才,我看煊公主缺個人送親,只有我這堂兄勉為其難走一趟了。”
桓煊斬釘截鐵:“休想。”
桓明珪悠悠道:“三鎮又不是你說了算,蕭將軍臨走前還盛邀請小王有空去河朔玩呢。你不帶我去我自己也能去。”
桓煊道:“你不是約了程徵在江南見麼?難不要爽約?”
桓明珪道:“我正想告訴你。”
他從袖中取出一封疊好的信箋,揚了揚:“前日剛收到程公子寄來的書信,他從南向北游歷,正好順道去河朔拜訪一下蕭將軍,算算日子,十月該到魏博了。”
桓煊眉心一跳。
桓明珪噗嗤一笑,抖開箋紙,上面撒著金,繪著桃花,娟秀的筆跡寫著一首五言詩,哪里是程徵的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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