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治皇帝先是看看楊廷和，再看看朱厚照，隨即和悅地對楊廷和道：“卿家但說無妨。”

    楊廷和肅容道：“太子殿下，這幾日讀書心不在焉，臣還發現，在上課時，殿下竟在袖裡藏了一只蟈蟈，臣考教殿下的功課，卻發現從前能讀的書，而今都忘得幹幹淨淨了，臣……不敢毀譽殿下清名，只是臣對此，憂心如焚，倘若殿下照此下去，只恐將來……”

    弘治皇帝的臉，瞬間的拉了下來，目一冷，惡狠狠地瞪了朱厚照一眼。

    朱厚照的臉煞白，大氣不敢出。

    對於太子的教育問題，弘治皇帝可謂是碎了心，翰林和詹事府的侍講、侍讀們，沒一個不是誇太子殿下聰明伶俐的，可偏偏，太子太頑皮了，眼看著愈發的不材，令弘治皇帝惆悵不已。

    只是當著眾翰林的面，弘治皇帝不聲，只對楊廷和道：“朕知道了。”

    好在此時，有人打破了尷尬，外頭的宦唱喏：“吏部侍郎王鼇覲見。”

    不多時，王鼇碎步殿，拜下行禮道：“臣王鼇奉旨主考順天府鄉試，今來繳旨。”

    弘治皇帝因太子的事，心裡蒙上了一層影，這等焦慮，使他憂心忡忡，卻還是打起神道：“卿辛苦了，取榜來，朕要看看。還有，下旨放榜吧，考生們想來早已是翹首以待了。”

    “遵旨。”王鼇起，站在了一側。

    接著，便有宦小心翼翼地捧著今歲北直隸鄉試的錄取名錄來，擱在了弘治皇帝的案上。

    這名錄乃是用紅紙包著的，弘治皇帝顯然對此很有興趣，正待要揭開名錄來看。

    可說起了鄉試，翰林中倒是有一人在此時站了出來：“陛下，臣也有一事要奏。臣聽說，前幾日，有個史彈劾的奏疏，被下來了，所奏的人乃是南和伯子方繼藩，此人在實為不肖，胡作非為，要挾三個讀書人拜他為師，耽誤了他們的前程。臣聽聞之後，每每想到，便為這三員秀才惋惜，讀書人苦讀實是不易啊，卻因為京師惡的荒唐，而前途盡毀，臣竊以為，陛下萬萬不可因為這惡與南和伯有關，便對此不聞不問，陛下善待讀書人，天下讀書人，無不稱頌，若因此而使讀書人見疑，臣只恐坊間流言蜚語，引發對宮中的猜忌。”

    又是方家那惡的事。

    其實校閱之後，便該分派差遣了，其他的勳貴子弟，俱都充了各個親軍，有人在金吾衛，有人在錦衛，唯獨這個方繼藩，弘治皇帝還有疑慮，特意讓親軍府暫時看一看再說。

    現在想到這小子淨知道惹麻煩，誰不好招惹，偏偏去招惹讀書人，便不有氣，讀書人是好招惹的嗎？

    上一次是閣大學士謝遷專程談起此事，現在連翰林都跑來重新提及了，可見方繼藩這一次是捅了馬蜂窩，只怕在坊間，許多讀書人已是義憤填膺了。

    這家夥，看來是該敲打敲打了，毀人前途，整日就曉得胡鬧，怎麼跟自己的兒子，一副德行……

    他冷著臉，惡聲惡氣地道：“下旨申飭，同時，令都察院徹查。”

    那翰林方才松了口氣，一旦都察院徹查，那個方家的惡，總算要倒黴了，想到那家夥橫行京師，實是朝廷的恥辱啊，收拾他一頓，看他老實不老實。

    弘治皇帝卻已坐下，重新審視起案牘上的這份名錄來，他輕輕地剝開紅紙，面上凝重，弘治皇帝甚至眼中放出幾分莊重的澤，接著，他將名錄打開，目的第一個名字，卻是令他微微一愣。

    翰林們此刻也引頸踮腳，雖然他們知道即便把脖子再如何長，也看不到那一份名錄，不過依舊不妨礙他們有著巨大的好奇心，每一年的科舉，無論是會試和鄉試，總是會引起許多大臣的猜測。

    “歐志……是何人？”弘治皇帝左右看了看。

    眾人默然，也一時想不起是誰來。

    “江臣呢？”

    “……”

    “還有此人，劉文善，諸卿可有耳聞嗎？”

    一個都沒有。

    都是無名之輩。

    按理來說，但凡是才子，多大家都會有所耳聞的，畢竟大臣們也都是讀書人出，總對士林的事保持著一定的關注。

    可現在陛下念的這三個名字，大多人似乎沒有什麼印象。

    倒是據聞此次鄉試最出風頭的乃是字薦仁的劉安，怎麼，他榜上無名嗎？

    弘治皇帝卻是沉：“這三個名字，朕似乎有一些印象，可是……在哪裡聽說過呢？”

    只這弘治皇帝一提醒。

    猛地，卻有人想起了什麼。

    這三個名字，有些耳啊。

    只是那人似乎覺得不太確定，因而嚅囁著，顯得踟躕。

    “怪了！”弘治皇帝的眉頭皺得更深了，這三人，也不知是哪裡冒出來的？倘若是才子，這麼多翰林，總有人會知道的，可顯然，這三人都是籍籍無名之輩。

    可偏偏，弘治皇帝卻又發現自己對這三人，有點兒模糊的印象……

    終於，有人咳嗽了一句：“陛下，臣……臣……”說話的人，正是方才彈劾方繼藩的翰林，他漲紅著臉：“臣若是記得沒錯的話，歐志、劉文善還有……還有江臣，此三人，就是被那惡方繼藩所迫害的那三員秀才。”

    一時，殿中突的寂靜了。

    弘治皇帝瞳孔收了一下，仿佛見了鬼似的，他瞠目結舌，良久才道：“可以確定嗎？”

    “這……”翰林沉片刻，他對那一份彈劾比較關注，所以對三個名字有印象，若說有一個名字記錯了，也不可能三個名字都錯了，於是他篤定地頷首點頭道：“臣記得沒錯。”

    弘治皇帝卻已是倒吸了一口涼氣：“若如此……若如此，豈不是……豈不是……”

    天子的子，竟是了，嚇得滿殿翰林一個個擔憂起來。

    有人道：“陛下，出了什麼事？”

    弘治皇帝抬眸，掃視著滿殿翰林，目中卻毫沒有神采，顯然是此刻他腦子已如漿糊，似乎他又有點不太確信了，於是忙又低下頭去，那歐志、江臣、劉文善三人的名字，依舊清晰地赫然眼前。

    接著，弘治皇帝深吸了一口氣，用帶著幾分抖的聲音道：“此次順天府鄉試，歐志名列第一，江臣次之，劉文善再次之！”

    一下子，滿殿嘩然起來。

    先前那彈劾方繼藩的翰林漲紅著臉，既覺得無法置信，卻又有一種無地自容的覺。

    更多的人，則是睜大了眼睛，他們的表比之陛下還要誇張。

    甚至連那皇太子朱厚照，也將張得比蛋大。

    殿中一片死一般的寂靜。

    京師惡，迫讀書人啦。

    京師惡，迫的讀書人，竟是包攬了此次北直隸鄉試的前三名。

    ……

    弘治皇帝突然想起了什麼，厲聲道：“來人，來人，申飭方繼藩的旨意放出去了沒有？”

    宦匆匆地道：“陛下，這個時候，可能還在待詔房裡草擬詔書。”

    “立即，立即收回命，要快！”

    倘若申飭的旨意放了出去，那可就了天大的笑話了。

    宦也知道事態的嚴重，再不猶豫，飛也似的往待詔房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