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未如此地近過死亡。
湖水沒過頭頂的那一瞬間,天地至暗,頸項被勒地的,那些關于黑白無常勾魂索命的橋段在這一刻格外清晰仿若臨其境。
手被綁縛,連掙扎都不能,只能著看自己一點點沉淪,視線漸漸模糊……窒息……
腰間卻有力道猛地提起,下沉的被拋起,黑暗的眼瞼里突然涌進亮的天。空氣瞬間灌鼻翼,他趴在小舟上,大口大口地呼吸著,就像是沙漠中的旅人突然看到了虛假的未來,明知那是海市蜃樓,卻下意識幾乎想要跪著頂禮拜。
虔誠地拜。
后背砸在甲板上,疼地眼冒金星,覺脊椎骨都要裂開。船晃,他有些眩暈,一時間分不清左右上下,只第一眼就看到了抱著胳膊居高臨下的時歡。
“時……”
話音未落,鞭子揚起,湖水沒過頭頂,窒息到兩眼翻白之際,又被提起重重摔在甲板上。
周而復始。
顧言耀已經不知道自己被丟下去多回了,也不清楚還得被丟下去多回,或者,自己終究是承不住先丟了命……如此,倒也是一種解。
整個過程沒有人說話,抱著胳膊的姑娘面沉靜地看著這一幕,眼底并無報復的快,也無最初的恨意,就像是看著一個陌路將死之人,無,而麻木。
那種眼神,萬死寂的眼神,令人恐慌。
顧言耀一邊大口地著氣,一邊氣息不勻的求饒,“時、時歡……你這、這樣做沒有、沒有意義……何苦、何苦為難我?你若氣、怨、怨我,不如一刀殺了我、殺了我!”
“殺?”像是聽到了笑話一般,時歡挑眉嗤笑,“賢王殿下當真是高看自己呢,你以為就你這條命,能抵我陸家上下近百條人命?本小姐既說了今日要一個一個替他們討回來,就絕不會了。彼時你可曾想過,惡事做盡,是要付出代價的?”
腰間鞭子一,他整個人瞬間繃,驚恐地失聲尖,“時歡、時歡我求你……我求你,不要這樣,要麼,你一刀殺了我吧!殺了我,啊,殺了我……也總好過這樣……你殺了我吧!”
那用鞭子的死丫頭不知道從哪里來的怪,前兩回拉地比較早,到得后來似乎已經格外稔,每一次都能堪堪掐著他將死而未死的最后一剎那將他拉起來,那種瀕臨死亡的覺清晰而恐懼。
“時歡……你放了我、放了我,我求你……回頭我一定修宗建廟,日日供奉陸家列祖列宗!”
“回頭?供奉?賢王殿下,陸家份低微,怕是沒有那個齊天洪福賢王殿下的香火供奉……而您,怕是也沒有回頭的機會了……片羽。”
話音落,片羽手中長鞭抬起,顧言耀應聲落水。
水紋一圈一圈漾開去,最初的時候顧言耀會在水滴掙扎撲騰,那水紋便雜無章,水面清澈,看得到對方的垂死掙扎……雨越下越大,油紙傘擋不住風雨,臉被打,只覺得寒意徹骨。
都說親者痛而仇者快,可自己看著顧言耀在水底下掙扎,依舊并不快樂。
顧言耀說,往后余生的每一個時刻,都不會再快樂。宛若詛咒。
片羽說,既是下落不明,便也有可能還活著。是,想來舅舅自不會輕易丟了命,但……外祖母呢?那個年邁的老人,本就因為水路而暈暈乎乎的,若落水,可有幾分生還的機會?何況,還有刺客……
手無縛之力的外祖父、外祖母、容曦,舅舅又能護著幾人?
何況,還有滿船的下人、工人,其中又有幾人能在殺手刺客手中留下命?
顧言耀……他該死!
“主子,有人朝這邊來了。”片羽蹙眉看向前方,彼時一早就看到了這艘小船。只是太遠,下雨又擋了視線,瞧著天地一線間掛著那麼一艘船。這湖面船只雖,也并非沒有,倒也不必杯弓蛇影……只是這會兒近了些,看著便是朝著他們的方向來的,瞧著……
“似乎是顧公子和林淵。”
時歡豁然回首,擰著眉盯過去。
說話間,又近了些,船上依稀站著兩人,看形頎長瘦削,卻仍舊看不大清長什麼模樣。只是,片羽說是,大約便是的,片羽的眼力自是要比自己好上許多。
眸疏忽一沉,直直看向水中閉著眼往下沉的男人,許是知道自己死不了顧言耀落水后已經不掙扎了,看起來不辨生死的樣子。時歡又看了看明顯朝著自己這邊來的小船,當機立斷沉聲吩咐,“拉上來,殺了!”
片羽一驚,抬頭看去。
被雨水打的臉,冷冰冰地泛著白,沒有一。唯獨那雙眼睛,了這蒼茫天地間,最深最沉的。
時歡的殺意其實一直都明明白白擱在明面上,從未掩飾過,也就顧言耀竟天真地想著“回頭如何如何”,片羽卻早已看地清楚。
可片羽沒有想到的是,眼看著顧公子要來,主子的第一反應竟是生怕顧公子阻攔先下手為強也要殺了顧言耀。
當真被及了逆鱗。
愣怔間,作緩了緩,手中力道吃,才恍然發現顧言耀整個人正在死死地往下沉,心下駭然,趕手去拉。
卻有更快的,遠小船上一人飛升而起。
那人疾疾略過,宛若黑的大鳥張開了羽翼,明明還在遙遠地連臉都不甚清晰的遠,卻又轉眼間已經欺近邊,反手扯過片羽手中長鞭將人撈出了水面。
顧言耀出氣比進氣多,整個人躺在甲板上氣若游,話都說不出來了,膛起伏間,像一條瀕死的魚。時歡看都不看顧辭,厲聲呵道,“片羽!”
鞭子還被顧辭握在手中,片羽沒——打不過顧辭,這鞭子注定搶不回來的。時歡氣急,拔了頭上的紅珊瑚簪子就朝顧言耀沖去……
卻被一把抱住,顧辭聲音低緩,“歡歡……住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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