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花轎,通轎皆是大紅綢緞,綵線繡著花好月圓龍呈祥。南風與扶搖兩人一左一右,護行於花轎之側。謝憐端坐轎中,隨轎伕行走,悠悠晃晃。
八抬大轎的八個轎伕,皆是武藝超群的武。南風與扶搖為了找武藝高強的轎伕假扮送親隊伍,直接上那位老爺的宅邸了一手,言明是要去夜探與君山。那位老爺二話不說便拉了一排人高馬大的武出來。然而,之所以要找武藝超群的,並不指他們能幫上忙,隻是要他們在兇鬼發難時足夠自保逃跑罷了。
可事實上,這八名武心裡還反過來不大看得起他們。他們在府中是一等一的好手,上哪裡不是群雄領袖?這兩名小白臉居然一上來就騎他們頭上,還令他們做轎伕,可以說是非常不快了。主人命令不可不從,強按心中不屑,但心中有氣,難免發作,故意時不時腳下一歪、手上一震,一頂轎子抬得顛顛簸簸。外人看不出來,可坐在轎子裡的人隻要稍弱一些,怕是就要吐個昏天黑地了。
顛著顛著,果然聽到轎子裡的謝憐低低歎了口氣,幾名武忍不住暗暗得意。
扶搖在外麵涼涼地道:“小姐,你怎麼了?高齡出閣,喜得流淚嗎。”
確實,新婦出閣,不都是要在花轎上抹淚啼哭的。謝憐啼笑皆非,開口時卻聲線平和自如,竟冇有一被顛來倒去的難,道:“不是。隻是我忽然發現,這送親隊伍裡了很重要的事。”
南風道:“了什麼?該準備的我們應該都準備了。”
謝憐笑道:“兩個陪嫁丫鬟。”
“……”
外邊兩人不約而同看了一眼對方,不知想象到什麼畫麵,俱是一陣惡寒。扶搖道:“你就當家中貧窮,冇錢買丫鬟,湊合著罷。”
謝憐道:“好罷。”
轎伕武們聽他們一番科打諢,皆是忍俊不,這麼一來,心頭不滿之意倒是消散了不,親近之意略多了幾分,轎子也穩當了起來。謝憐便又靠了回去,正襟危坐,閉目養神。
誰知,未過多久,一串小兒的笑聲突兀地響起在他耳邊。
咯咯桀桀,嘻嘻哈哈。
笑聲如漣漪般在山野之中擴散開來,空靈且詭異。然而,花轎並未停頓,照樣走得穩穩噹噹。甚至連南風與扶搖都冇出聲,似是冇發現任何異狀。
謝憐睜開了眼,低聲道:“南風,扶搖。”
南風在花轎左邊,問:“怎麼了?”
謝憐道:“有東西來了。”
此時,這支“送親隊伍”已漸與君山深。
四野愈寂,就連木轎嘎吱作響之聲、踏碎殘枝枯葉之聲、轎伕們的呼吸之聲,在這一派寂靜之中,也顯得略微嘈雜了。
而那小兒的笑聲,還未消失。時而遠,彷彿在山林的更深,時而近,彷彿就趴在轎子邊。
南風神凝肅道:“我冇聽見任何聲音。”
扶搖也冷聲道:“我也冇有。”
其餘的轎伕們,就更不可能有了。
謝憐道:“那即是說,它是故意隻讓我一個人聽見的了。
八名武本來自恃武藝高強,加之覺得鬼新郎娶親並無規律,今夜必定無功而返,並不如何畏懼,但不知怎的,忽然就想到了之前那四十名莫名失蹤的送親武,有幾位的額角微微冒出了冷汗。謝憐覺察到有人腳步凝滯了,道:“彆停。裝作什麼事都冇有。”
南風揮手,示意他們繼續走。謝憐又道:“他在唱歌。”
扶搖問道:“在唱什麼?”
細細聽辯那小兒的聲音,謝憐一字一句、一句一頓地道:“新嫁娘,新嫁娘,紅花轎上新嫁娘……”
在寂夜之中,他這略為遲緩的聲音一清二楚,分明是他在念,但那八名武卻彷彿聽到了一個稚的兒之聲,正在和他一起唱著這支古怪小謠,心下骨悚然。
謝憐繼續道:“淚汪汪,過山崗,蓋頭下莫……把笑揚……鬼新……鬼新郎嗎?還是什麼?”
頓了頓,他道:“不行。它一直在笑,我聽不清了。”
南風皺眉道:“什麼意思?”
謝憐道:“字麵意思。就是讓坐在轎子裡的新娘,隻要哭,不要笑。”
南風道:“我是說這個東西跑來提醒你是什麼意思。”
扶搖卻永遠有不同意見,道:“它未必就是在提醒,也有可能是故意反其道而行之,其實笑才能安然無恙,但它的目的就是騙人哭。難保以往的新娘不是就這麼上了當的。”
謝憐道:“扶搖啊,普通的新娘子,在路上聽到這種聲音,怕是嚇都要嚇死了,哪裡還笑得出來。而且,不管我哭還是笑,最壞的結果是什麼?”
扶搖道:“被劫走。”
謝憐道:“我們今夜出行的目的,不就是這個嗎?”
扶搖鼻子裡出了一聲,倒也冇再繼續反駁。謝憐道:“還有,有一件事,我覺得必須得告訴你們。”
南風道:“什麼事?”
謝憐道:“從上花轎開始起,我就在笑了。”
“……”
話音剛落,轎猛地一沉!
外麵八名武忽然一陣,花轎徹底停了下來,南風喝道:“都彆慌!”
謝憐微一揚首,道:“怎麼了?”
扶搖淡淡地道:“冇怎麼。遇上一群畜生罷了。”
他剛答完,謝憐便聽到一陣淒厲的狼嚎之聲劃破夜空。
狼群攔道!
謝憐怎麼想也覺得不太正常,道:“問一句,與君山裡經常有狼群出冇嗎?”
一名武轎伕在外答道:“從冇聽說過!這怎麼會是與君山!”
謝憐挑挑眉,道:“嗯,那我們就是來對地方了。”
荒山狼群而已,奈何不了南風與扶搖,也奈何不了那群常年刀尖上爬模滾打的武,隻是他們方纔都在琢磨那鬼裡鬼氣的歌謠,這才猝不及防驚了一遭。黑夜的野林中亮起一對對綠幽幽的狼眼,一匹又一匹的狼從森林中緩緩走出,包圍過來。但這看得到打得著的野,跟那聽不見不著的東西一比,那可是強得多了,於是眾人紛紛拳掌,準備展開手大殺一場。然而,好戲還在後頭。跟著它們的步伐,沙沙、簌簌,一陣似非,似人非人的怪異之聲響起。
一名武驚道:“這……這是什麼!這是什麼東西!!!”
南風也罵了一聲。謝憐心知有異變突生,想站起來,道:“又怎麼了?”
南風馬上道:“你彆出來!”
謝憐方一舉手,轎猛地一震,似乎有什麼在了轎門上。他頭不低,目微微下斂,從蓋頭下的隙裡,看到了一個東西黑的後腦。
它竟是爬進轎子裡來了!
那東西一頭撞進了轎門,卻又猛地被外麵的人一把拖了出去。南風在轎子前罵道:“他媽的,是鄙奴!”
一聽是鄙奴,謝憐就知道,這下可麻煩了。
在靈文殿的判定中,鄙奴是一種連“惡”評都不配得到的東西。
據說,鄙奴最初是人,但現在看,就算是人,那也是畸形人。它有頭有臉,但模糊不清;它有手有腳,但無力直行;它有口有牙,但咬半天都咬不死人。可是,若讓大家選,大家是寧可遇上更可怕的“惡”或者“厲”,都不想遇上它。
因為,鄙奴往往是和彆的妖魔鬼怪一起配合出現的。獵正在和敵人戰鬥,它便突然冒出,用它糾纏不休的手腳,黏黏糊糊的/,還有前赴後繼的夥伴,牛皮糖一樣纏住獵。儘管它戰鬥力低下,但因為它生命力極其頑強,並且往往群結隊出現,你怎麼都冇辦法甩開它們,也很難迅速殺它們。漸漸地,便會被它耗乾力氣,被它絆倒,總有那麼一瞬大意,會被伺機的敵人得手。
而在獵被彆的妖魔鬼怪殺死後,鄙奴便會撿一點被對方吃剩的殘肢斷臂,吃得津津有味,啃得坑坑窪窪。
這實在是一種非常噁心的東西。若是上天庭的神,靈一放武一祭,自然能嚇得它們避退三舍,可是對中天庭的小神們來說,這東西就難纏得很了。扶搖遠遠嫌惡地道:“我,最恨,這東西!靈文殿,冇說過有這個?”
謝憐道:“冇有。”
扶搖道:“要他何用!”
謝憐問:“來了多隻?”
南風道:“一百多隻,可能更多!你彆出來!”
鄙奴這種東西,愈多愈強,超過十隻便很難對付了。一百多隻?活活拖死他們都綽綽有餘。它一般喜歡住在人口繁多之,萬萬冇想到一座與君山裡便會有這麼多隻。謝憐略一思忖,微微抬臂,出了小半截纏著繃帶的手腕。
他道:“去吧。”
此二字一出,那白綾忽的自從他手腕上落,若有生命一般,從花轎的簾子出飛了出去。
謝憐端坐轎中,溫聲道:“絞殺。”
黑夜之中,忽有一道白影毒蛇一般遊了出來。
那白綾偽作繃帶纏在謝憐手上時看起來最多不過幾尺,可這麼似鬼魅的閃電飛梭在廝殺的眾人間時,卻彷彿無窮無儘。隻聽“喀喀”、“哢哢”一連串間隙不留的脆響,數十隻野狼、鄙奴,瞬息之間便被它絞斷了脖子!
纏著南風的六隻鄙奴頃刻斃命倒地,他一掌劈飛一隻野狼,卻分毫冇有險的輕鬆,不可置信地衝著轎子道:“那是什麼東西!?你不是冇有法力不能驅使法寶嗎?!”
謝憐道:“凡事總有例外……”
南風怒極,一掌拍上轎門:“謝憐!你說清楚,那究竟什麼東西?!是不是……”
他這一掌,拍得整個轎子幾乎散架,謝憐不得不舉手扶門,微微一怔,南風這兩句的語氣,竟是令他想起了以前風信生氣時的模樣。南風還待再說,忽的遠傳來武們的慘。扶搖冷聲道:“有什麼話先打退了這波再說!”
南風無法,隻得前去救場。謝憐迅速回過神,道:“南風扶搖,你們先走。”
南風回頭:“什麼?”
謝憐道:“你們圍著轎子就會一直有東西來,打不完的,先帶人走。我留下來會會那位新郎。”
南風又要罵了:“你一個人……”扶搖那邊卻冷冷地道:“他反正能驅使那綾,一時半會兒出不了什麼事。你有空拉拉扯扯,不如先安頓了這群再回來幫忙。我先走了。”
他倒瀟灑乾脆,說走就走,片刻也不拖遝。南風一咬牙,心知他所言非虛,也對剩下的幾名武道:“先跟我來!”
果然,離了花轎,那狼群與鄙奴們雖然還糾纏不休,但再也冇有新的一波加圍攻。兩人各護四名武,路上邊打扶搖邊恨聲道:“豈有此理,若非我……”
言儘於此,兩人對視一眼,俱是目詭異。扶搖嚥了話,轉開頭,二人暫且都收住不提,繼續匆匆行進。
花轎四周,橫滿地。
若邪綾已將撲上來的狼群與鄙奴們儘數絞殺,飛了回來,自順地纏回了他的手腕。謝憐靜靜坐於轎中,被無邊無際的黑暗和沙沙作響的樹海包圍著。
忽然之間,萬籟俱靜。
風聲,林海聲,魔嘶吼聲,剎那全數陷一片死寂,彷彿在忌憚著什麼東西。
然後,他聽見了很輕的兩聲笑。
像是個年輕的男人,又像是個年。
謝憐端坐不語。
若邪綾在他手上靜靜纏卷著,蓄勢待發。隻要來人流出一殺氣,它便會立刻瘋狂地十倍反擊回去。
誰知,他冇等到突如其來的發難和殺意,卻是等到了彆的東西。
花轎的簾子被微微挑起,過鮮紅蓋頭下的隙,謝憐看到,來人對他出了一隻手。
指節明晰。第三指繫著一道紅線,在修長而蒼白的手上,彷彿一縷明豔的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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