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愈發的大了,到老太君的院子時,梁紹清的小轎上堆積了些,手砌下來一團,在手心玩,待要進門時,突然回過,將冰坨子朝院門上的燈籠打去,燈籠搖晃,燭火熄滅,梁紹清咧一笑。
進門時,卻對上了老太君哀怒的神。梁紹清立即收起笑意給老太君請安,后者狠狠跺了跺拐杖,“你跪下!”
就著請安的姿勢,梁紹清跪伏下去,幾乎是五投地。
手執龍頭拐杖,著錦華服,饒是老態龍鐘,也依舊維持著端莊凜然,便是祁國府的老太君。示意旁的老嬤嬤關門出去,并散退了丫鬟們,房中只余與梁紹清兩人。
“我說沒說過,你莫讓我再看見男兒的頑劣樣?說沒說過!”老太君訓斥一兩句,就撐不住子,猛咳起來。
梁紹清起想扶,卻被老太君用拐杖按住了背,一道痛擊,迫使他跪下去,他嘆了口氣,細聲道:“孫知錯。”
老太君淚眼婆娑,“你若隨時想著你祖父的忠骨,隨時想著你阿娘過的苦楚,想著你上頭死去的四個哥哥,便不會這般任妄為!你心里到底念沒念著這些?”
梁紹清不吭聲,只無奈地點了點頭。
“我看你是把老神仙的話全忘了!”老太君拿起拐杖朝他脊背狠狠一打,“你不聽話,我只好以你祖父為先,除了你的孽,讓你徹徹底底做那兒!”
不就要把他閹了,梁紹清閉上眼咬牙嘖嘆了聲,睜開眼后趕忙勸道:“祖母,孫知錯了,孫記得,全都記得。那算命的料準了祖父去世的時辰,說祖父一生盡忠,卻被前朝冤魂纏,死后也不得安寧,冤魂詛咒梁家在阿爹這一代斷子絕孫,只能生,不能生男,若讓冤魂合意,祖父便能安息,若不讓其合意,祖父百年難安。”
雖然梁紹清一直覺得,那算命的就是前朝余孽找來謀刺祖父的人,但在這人出現之前,他的娘親六年接連生的四個男孩兒全部夭折,就不得不使人信服了,闔家上下把人……啊不,把老神仙請來問破除之法,老神仙便說生得活。但誰也沒料到,娘親生下他,又是個男孩兒,祖父擔憂他活不過百日,便對外宣稱是孩,一直也以兒教養,竟真的活了下來。
再不久,祖父去世,正是老神仙算準的時辰。為了祖父九泉之下能夠安息,也為了他梁紹清的小命,大家就更謹小慎微地敬他以“小姐”的份。
然而他終究是男兒的子骨,隨著年齡增長,長拔,骨骼寬闊,逐漸有了男相,走出去很是惹人生疑,祖母瞧著他,日漸憂心,也不好了。前幾年祭拜完祖父,祖母便郁結在心,怎麼都放心不下,說要把他閹了,他才算真正“得活”,祖父才能真正安息。最后還是他爹給勸住了,出資搭建難民棚,布施粥米,說做好事一樣得活,祖母也不希他殘缺,才下了念頭。但時不時就要拿出來說道,警醒他。
“你記得,就更要把姿態做好些,若是連人都瞞不過,怎麼瞞得過索命冤魂?”老太君坐回高位,握拐杖,“你又不是不知道,去年底,你祖父的墓被盜了,壞了鎮冤魂的陣法,雖然補救及時,但冤魂既出,哪能安生。今年你順風順水,可是我日夜念經誦佛,你爹娘樂善好施,積德換來的。眼看又是年底了,規矩地去請個半仙來,祭祖時再與你好好講一講。”
梁紹清低聲應是,“祖母放心,孫牢記了。”
老太君終于歇了口氣,端起茶盞,但年老手,端不穩,茶蓋子得杯子當啷的,梁紹清聽見了,起幫揭蓋,喂到邊。
垂眸看見老太君滿頭銀白,梁紹清勸,“祖母,您平日和丫鬟嬤嬤們出去散散心也好,總待在屋子里愁這愁那,一會為孫念經,一會為祖父誦佛,說句難聽的,那不是拿您老的壽命在換孫的命嗎?孫哪能消得起?祖父若是知道了,就算沒個冤魂纏,也不見得安生。”
“你懂什麼!”老太君瞥他一眼,卻說不出個反駁的話來。
梁紹清見這說辭有用,接著道:“再說了,逝者已矣,祖父怎愿看到幾個大活人為了他一個死了的人折騰這些。當初祖父只是怕孫活不,可從沒怕過冤魂!孫如今長大了,從來只看眼前,不想將來,若不是為了寬您的心,早就換回男兒娶妻立業了。”
“你……!”老太君似是被氣著了,嗆了茶水,咳嗽起來,“你敢!”
梁紹清給拍背勸消氣,另想了一道說辭,“祖父多大的年紀了,跟著陛下打天下,辛苦換來的爵位,就為了算命的幾句話,便都斷送了,他在地下的怨氣可不比冤魂!您心他作甚?”
老太君拿起拐杖又想打他,被他按住了只得作罷,“你知道是什麼冤魂?你知道你祖父一生忠骨,為何還會被冤魂纏?你不知道!莫要口出狂言!”
“無非是死在祖父手下的前朝兵魂,大丈夫上戰殺敵,坦坦,又不是被損謀刺,何冤之有?我看那算命的就是個饒舌小人,以小人之心揣度前朝兵將真君子。”
老太君搖頭,“你說的道理,你以為我不曉得?但我告訴你,冤魂就是冤魂,不是前朝兵魂,你祖父不怕,正是因為他知道,那些都是真正的冤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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