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關城離雁雲關不過百裏,日出,日落之前便可抵達。
帖木將軍為楚昭配備了馬車,但楚昭不願意坐車,非要騎馬。
帖木將軍隻好把鐵錘和蕭將軍五花大綁塞進車裏,派了十幾個兵士隨行監管,用以牽製楚昭,防止騎馬逃跑。
楚昭本沒打算跑,反倒因著蕭馳的墳墓就在雁雲關下,一路上都在快馬加鞭,恨不得生出翅膀飛過去。
帖木將軍從來沒見過這麽自覺的俘虜,看著縱馬飛馳的影,驚得瞪大眼睛。
這位攝政王,到底知不知道什麽俘虜?
遊子歸家都沒這麽心切。
“怎麽好像很期待的樣子?”帖木將軍忍不住問阿傲。
阿傲大約能猜到楚昭的心思,抿著默不作聲。
王上對蕭馳,當真是世間難覓的真心,用兩百年的去思念,尋找,等待,任憑邊人來人往,始終不曾搖。
難道這兩百年間,邊就從來沒有出現過一個比蕭馳更優秀的男人嗎?
或許確實出現過,隻是認定了那一個人,其餘的人即便再優秀,於而言也不過是浮雲一朵。
而自己,又何嚐不是其中一朵呢?
人往西行,日向西落,連綿起伏的雁雲山脈終於映眼簾。
那高聳雲的峰巒,是隔斷兩國的天然屏障,高得仿佛大雁都飛不過去。
雁雲關的名字,也由此而來。
巍峨雄壯的雁雲關城樓,就建在兩座山峰之間。
楚昭坐在馬背上,看著
鮮紅落日下曆盡滄桑的城樓,心中慨萬千。
兩百年,終於再一次站在離蕭馳最近的地方,可蕭馳當年拚死守護的雁雲關,卻已落北狄人之手。
城樓上飄揚著北狄的旗幟,關關外駐守的全是北狄兵將,就連暮中刺骨的寒風,都是從北狄方向吹來的。
楚昭閉了閉眼,當年的那場浴廝殺,似乎就在眼前。
耳畔是金戈鐵馬之聲,還有蕭馳臨死前對說的話。
他說:“阿昭,對不起,我說過要罩你一輩子的,但我可能要食言了。”
他說:“阿昭,我死後,你就把我埋在雁雲關下,我不能活著保護你,死了也要為你守護好這片疆土。”
他說:“阿昭,你不要怕我一個人在這裏會孤單,這裏有山有水,有千百年來和我一樣戰死的同胞,將來還會有人在此安居樂業,有孩無憂無慮的奔跑,有漫山遍野的牛羊,興許還會有牧羊姑娘在我墳前歌唱……”
他說:“阿昭,你去吧,為了我們的理想,去開創一個太平盛世,我知道你可以的,你是我見過最厲害的姑娘。”
戎馬一生的將軍,殺敵無數,染戰袍,至死熱的卻是太平。
楚昭閉著眼,淚水從睫下慢慢滲出,濡了臉頰。
下了馬,邁步向埋葬蕭馳的地方走去。
蕭馳。
蕭馳。
我來了。
我來看你了。
我來找你了。
帖木將軍上前警惕地攔住:“你要去哪,這裏都是北
狄的守兵,你不要妄想逃。”
“讓開。”楚昭睨了他一眼,眼底寒意森森,周也散發出淩然的氣息。
帖木將軍沒來由地哆嗦了一下,卻著頭皮不肯退讓。
阿傲擺擺手,示意他不必張,也不要阻攔。
“反正我們今晚會在此歇息,就讓到走走吧,我來跟著。”
帖木將軍一聽更不放心了。
因為楚昭一直表現的太過淡定,自己說服阿傲的過程太過順利,靖南王撤走的也太過幹脆利索,就連那對爭著搶著要跟他們一起來的奇葩夫妻,也讓他有種說不出的怪異。
他們北狄又不是什麽人間仙境,怎麽他們一點危機都沒有,一個個的像不得要來似的?
這其中,難道有什麽謀不?
可他們算上阿傲一共才四個人。
四個人能幹什麽?
四個人扔在他們北狄的草原上,連一粒沙塵都算不上。
帖木將軍想不通到底是哪裏出了問題,見楚昭執意要往山上去,隻得命人將鐵錘和蕭將軍捆綁看押起來,自己親自帶兵陪著和阿傲上山。
“你最好不要耍什麽花招,否則你這兩個隨從會被砍下腦袋,扔到野外喂鷹。”
他說著抬起頭,正好看到一隻鷹在上空盤旋:“看到沒,我們北狄最不缺的就是鷹,冬天食匱乏,它們會把人吃得連皮都不剩。”
蕭將軍打了個哆嗦,隨著他向天上看,看到那隻鷹,差點沒笑出來。
“那鷹好兇惡
呀,王妃,你可不能丟下我們不管呀,我們不想被喂鷹。”
楚昭也抬頭看了一眼,忍著笑麵無表道:“放心吧,我不會丟下你們的。”
殘如,暮四合,楚昭在山腰找到蕭馳的墳墓時,墓碑上的字已經看不真切。
但不需仔細辨認,也知道上麵寫的什麽。
大將軍蕭馳之墓,這七個字,是親手刻上去的。
也曾想刻“吾夫蕭馳之墓”,但蕭馳是死在疆場,為庇護蒼生而亡,更希後世的人以英雄之名瞻仰他。
希每一個路過他墳前的人,即便沒聽說過他的事跡,也能知道他是一位大英雄,而不僅僅是某個人的丈夫。
後來,確實如所願,駐守在雁雲關的每一任將,每一個兵士,都會來這裏祭拜蕭馳,每年清明,也會有很多人來為他掃墓。
無數個日日夜夜過去,他的墳墓非但沒有荒蕪,反倒因為時常有人來添土修葺,變得越來越高大,墓碑上的每一個字裏,都被人們拭得幹幹淨淨。
隻是如今這裏被北狄人占領,附近的百姓也都因戰事逃到了別,便也無人再來打掃,落了厚厚的落葉和塵土。
“蕭馳!”
楚昭在墓碑前蹲下來,手指過上麵凹凸的字,糙的,如同他常年征戰,被風霜侵蝕的臉。
“蕭馳,我來了,我來看你了……”不顧上麵的灰塵,將臉上去,喃喃低語。
從前,他總是
喜歡這樣蹭的臉,糙的皮和拉碴的胡子蹭得又疼又。
每每嫌棄他,說他配不上,他會哈哈大笑,說這輩子就這樣了,等我下輩子變個小白臉來配你。
“你個騙子,我都已經回來了,你倒是變小白臉來找我呀……”楚昭笑著拍了下石碑,一如當年那般自然地拍打他寬厚的肩膀。
他的肩膀,是天下最安全的地方,庇護著,也庇護著千千萬萬的百姓。
“蕭馳,你看,你所守護的土地已然淪陷,你所庇護的百姓已然無家可歸,你怎麽還不回來?”
“蕭馳,回來吧,我在等你,百姓在等你,大晏也在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