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不渡，這個名字曾一度是師離淵的噩夢。

打從他被查出有靈，從此帶師門的那一刻起，燕不渡就了他的噩夢。

三歲就被扔到雪地里凍上七天七夜，五歲被扔到深海里跟大魚搏斗至快要淹死，七歲他站上這片大陸最高的山峰，用微弱的法抗下了一道又一道天雷。

他當時就想，自己家是不是跟燕不渡家有世仇，他爺爺該不會殺了燕不渡全家吧？要不怎麼燕不渡一門心思想要整死他？對他這個徒弟還不如對一只烏好。

后來再長大一些，他發現自己筋脈拓展得比別人寬許多，基也扎得比別人穩許多，甚至就連法都比別人強悍許多。燕不渡每次打他，都有意無意地打通了他的瓶頸，讓他能一往無前，在修靈之路上越走越遠，越站越高。

他是從十五歲那年開始，不恨燕不渡了的，也不再做燕不渡整死他的噩夢，卻改為夢到燕不渡整日讓他喂那老，三更半夜還讓他去河邊釣魚。

后來到了二十歲，關于老的夢也不做了，夢境轉為燕不渡有事沒事就要生氣，一生氣就去煉尸宗殺人，卻有一日被煉尸宗給反殺了。

醒來之后他就勸燕不渡不要再去煉尸宗了，燕不渡卻罵他是個膽小鬼，不像個男人。

從那以后，他再沒多跟燕不渡說一句無關于修靈的話。

“沒有了天地靈氣之后，我琢磨出一個法子……或者說，是發現了自己的一種能力，就是取日月萃，以此來維持靈氣和供給。我曾將這法子告訴給許多修靈者，希能夠助他們過那一劫。可惜，除了我之外，再沒有人能夠從日月中取出萃來，我了世間唯一。”

他收起回憶，說出這番話，也揮揮手收了老上的火。

老頓涼快，也再不敢逞能多說話，怕那火再燒上自己。

“從前主人就說過，你是個小怪，怎麼折騰也不帶死的。所以他就可勁兒的折騰你，倒是折騰出個天下第一來。”老呵呵笑了兩下，笑得有些苦，“要是主人也能取日月萃就好了，那樣他就能跟著咱們一起活下來。其實他以前也沒折騰我，他閑著無事時，就把我翻過來，翻四腳朝天模樣，再用力那麼一轉，按著力道大小數著我借殼旋轉了多圈。有好幾次我都被他給轉吐了，他就嘲笑我兩千多年也是白活，啥也不是。”

老又吸吸鼻子，“我在他手底下平均每隔十天就要逃跑一次，可惜每次都是連山門都沒逃出呢，就被他一道法給收回去了，然后就再繼續轉我。再后來他發明了新玩法，把我的頭吊在繩子上，然后數著我能堅持幾息不死。師離淵啊你是不知道，有多回我都見著了閻王，結果又被閻王一腳給踹回來了。閻王說，千年王八萬年，我這個孫兒死期還沒到，快快回人間修行去吧！我就琢磨著，在人間哪里修行，人間分明就是地獄。”

夜溫言琢磨著這句話，就想起前世慕驚語也曾說過類似的。大概意思是：人們總說惡人死后下地獄，其實惡人不會那麼輕易就死，因為人間才是地獄，他們的苦還沒完，怎麼可能那麼早就下地獄去福。地獄是個好地方，比起人間，那里鬼才更有人味。

從前不理解慕驚語的話，如今死過一次，卻是漸漸懂了。

“好了，我的話都問完了，該你們問了。”老晃晃腦袋，看了劉姓男子一眼，“劉峰，爬過來，一起說說。”

劉姓男子名劉峰，一聽老他，趕往這邊爬。

這次師離淵沒再扇他，只瞪了他一眼，劉峰沒敢吱聲，也沒敢再用不善的目看夜溫言。

老往劉峰邊挪了兩步，替劉峰擋了一半的子，“你們別再折騰他了，他苦的。家里人都沒了，明明是害者，卻被人說是有罪的那一方。當年眼瞅著就要當爹的人，如今孤零零就剩他一個，要不是十年前被我救了，他早就跳河自殺了。”

夜溫言想起蔣家小妾的話，就問了句：“聽說當年你曾放下豪言要報仇，怎的又去跳河？”

劉峰抹了一把角的，說：“豪言壯語說起來容易，真要實現就太難了。我當年就是個做苦力的，一不會武功，二沒有銀子，我拿什麼報仇？蔣家在秀山縣如日中天，府都聽蔣家人的話，我想殺蔣家人簡直難如登天。便想著還不如早點下去陪爹娘和媳婦，還有我那未出世的孩子，但愿下輩子投胎時，還能再做一家人。”

“哪那麼多下輩子。”老說，“我當時救下他就是這麼同他說的，如果這一世都活不明白，下一世就還是挨欺負的命。我在秀山縣住了幾百年了，蔣家人什麼德我還能不知道？想要報復就得去打去殺，跟蔣家人沒有道理可講。于是我就教他習武，雖然天地靈氣是沒有了，但我的殼里藏著一枚藥丸，原本是給自己留著化形用的，可惜已經沒有化形的機會了，放了幾百年之后，藥力也損耗得差不多，再不用就廢了。

所以我就把藥丸給他吃，沒想到靈的藥丸對凡人還真是有奇效，竟助他打通了奇經八脈，還給了他一力。他就憑著那一枚藥丸的功效，苦練十年，終于也算練就一本事。”

劉峰低著頭，聽著老說這些話，十年間的記憶又在腦子里過了一遍，過得他如五馬分尸一般的痛苦。滅門大仇，即使他殺所有仇人，也無法徹底宣泄。

老用腦袋撞了他一下，“劉峰，你也說說。別怕，他二人是北齊的帝尊和帝后，雖然如今屬于白道兒上的，但是以我對小淵……呃，師離淵，以我對師離淵的了解，他應該不至于正直到一定要你去給那些人償命的地步。當然，除非他這些年變了。”

劉峰很聽老的話，讓他說他就說，仔仔細細地把當年的事說了一遍，倒是與蔣府那小妾說得一般無二。之后又道：“這些年我一直活在仇恨里，是仇恨支撐著我每天氣吃飯，我知道我之所以能活著，就是因為我要報仇。一旦這個仇報完了，怕是這口氣也就泄了。

我眼看著親人一個個死去，眼看著外面那些人收了蔣家的銀子，把一盆盆臟水潑到我家人的頭上，也眼看著縣令大人給我妻子扣上罪之名。沒有人能理解滅門之恨！”

他是真的恨，說起這些事時，額上青筋都了出來，一雙眼睛紅紅，真像惡魔。

人們一陣沉默，后來是夜溫言將沉默打破，說了句：“我能理解。”

笑了笑，笑容卻顯得凄苦，說：“我能理解你，因為我也曾經歷過同樣的事。雖說初衷不同，但結局卻是一樣的。”說到這，又看向師離淵，“知道我為什麼執意要報一品將軍府的仇嗎？因為前世的仇我已經無從可報，所以只能借助現在的夜家，來宣泄心頭之恨。”轉回頭，又對劉峰說，“現在你還有報仇的機會，說實話，我很羨慕你。”

的確是羨慕的，如果能有個機緣讓再回到后世，會義無反顧地回去，就算拼了這條命不要，也得殺那些害家破人亡的畜生。

頓了頓，再看劉峰，“但是夠了，除了蔣家之外，當年涉事的所有人都已經死了，你若繼續對無辜百姓出手，我便殺了你。”

這話一出，突然之間一柄小劍抵到了劉峰的脖子上。

劉峰先是愣了一下，但他畢竟是跟老一起生活了十年的人，對這種靈異之事多也能接一些。便也只是看了看那小劍，明白了夜溫言的意思。

“我知道，你想殺我易如反掌，就連老也不是你的對手。但是你多慮了，我不會濫殺無辜，我所殺之人也沒有一個人是無辜的。因為我知道被人冤殺的滋味，也知道活下來的家人會因為這件事陷一生的痛苦。但還有一個蔣家，我求你讓我殺完，殺完之后我這條命就可以不要了。你放心，蔣家我也只殺當年有份參與那件事的人。”

夜溫言搖頭，“這樣的報仇沒有意義，你就算殺了蔣家人，你們一家的罪依然寫在秀山縣衙的卷宗上。多年以后再有人將舊檔翻起，還是會說起秀山縣曾有一位婦人，勾引了蔣家的爺。想要平冤，就得翻案，這個案子不翻，你的妻子就永遠都不會瞑目。”

劉峰抬頭看，“那我該怎麼辦？求姑娘賜教。”他跪下來給夜溫言磕頭。

老無奈地說：“你這個頭磕得倒是不冤，但是不能姑娘，你得帝后娘娘。看到縣里張的告示了嗎？帝尊大人相中了一品將軍府的四小姐，許為帝后。就是你眼前這位了！”

劉峰立即改口：“求帝后娘娘賜教。”

夜溫言點點頭，“你既讓我賜教，那我便教你一招。蔣家死罪肯定是逃不掉的，這一點你放心，但是這個死不能是你讓他們死，得由北齊律法來制裁他們。秀山縣衙管不了的事，晉州府總該給個說法，聽說晉州府那邊就要來人了，看在這只老的面子上，我便幫你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