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分席而食，隔著屏風，沈梔梔和裴家幾個小輩眷單獨坐了一桌。

小輩們對很是好奇，邊吃邊小聲問許多事。

沈梔梔是個說話的，更喜歡與天真無邪的小孩們打道，們問得有趣，說得也生。南汌有什麼？外頭有哪些吃食，去岱梁遇到了什麼好玩的事皆娓娓道來。

眷這邊氣氛熱絡，倒是男眷那邊顯得冷冷清清。

席上，裴沅禎沒說話，皇上也不說話，小輩們更是不敢貿然出聲。只有裴彥坐在一旁喝悶酒。

自從裴與何氏過世后，他像變了個人。

以前意氣風發的裴公已不再，眼前的是又瘦又憔悴的裴彥。他不問世事，整日跟戲樓里一幫唱戲的人混在一，大有得過且過了殘余生的意思。

許是心里沒了，便也沒了敬畏。桌上的人，無論是裴沅禎還是皇上，他皆當小輩教訓。

兩杯酒下肚后，他覷了眼兩人，突然笑起來。

“這麼板正做什麼？又不是相親。來來來......”他主舉杯：“你們都陪我喝一杯，我一個人喝酒有什麼意思。”

有了他開頭，小輩們紛紛附和：“是啊是啊，過年就得喝酒才暢快。”

裴沅禎不不慢舉杯，目瞥向一旁的皇帝。

皇帝從坐下來就一副“我很不高興”的模樣，似乎看誰都不順眼卻又渾別扭。

在眾人的期盼下，他勉為其難地抬起高貴的手：“朕只飲一杯。”

裴彥點頭：“隨你。”

但接下來，也不知是酒好喝還是怎麼，一桌人開始一杯接一杯。

喝到最后，裴彥已經趴下了，裴家的幾個后生晚輩也個個醉醺醺。

裴沅禎索讓人將他們送去廂房歇息，然后，桌上便只剩下裴沅禎和皇帝兩人。

皇帝像是暗中跟他較勁般，裴沅禎沒醉，他也撐著不肯醉。

裴沅禎勾：“你倒是能喝。”

皇上道：“當然，朕在宮中時常小酌。”

“我怎麼不知道？”

皇帝一噎。

裴沅禎對他管得極嚴，喝酒這些事是他私底下干的，此刻不小心說了，面有點難看。

然而裴沅禎卻道：“不過皇上長大了，喝點酒無傷大雅。我知你心中有分寸，不會喝酒誤事。”

皇上心下一，問：“你怎麼篤定朕有分寸。”

裴沅禎道：“這些年皇上一個人在宮中我雖鮮相陪，但皇上學了哪些功課、做了哪些事我皆清楚。”

“你承認了？”皇帝氣：“你一個臣子，竟敢監視天子舉。”

裴沅禎沒理會這話：“我每每聽聞皇上的言行靜，便能猜出你其中用意。皇上天資聰慧、至圣至明，定會比先帝做得好，未來可堪明君。”

皇帝頭一回被他這麼夸，神別扭得很。前一刻還怒著，這會兒心底愉悅卻不好表，是以只得繼續維持面上“我很不高興”的樣子。

裴沅禎繼續道：“懷淑皇后對皇上寄予厚，整個裴家也對皇上寄予厚。”

“懷淑”是皇帝追封其母后的謚號。

“那你呢？”皇帝突然出聲，話問出口時他自己都愣了下。

許是覺得問得稚，又許是想遮掩深某些不為人知的心思，他臉上更加“不高興”起來。

暗暗惱怒自己失言。

年即便掩飾得好，卻畢竟是個順風順水長大的孩子。他八歲當皇帝，沒有糟心的宮廷傾軋，沒經歷過風雨侵蝕。是以他子單純，心里想什麼，眸子里便表達什麼。

裴沅禎默了默，說：“我亦如此。”

皇帝詫異：“什麼？”

“我也一樣，對你寄予厚。”

他說“你”，而不是“皇上”，語氣含著幾分親近。驟然中了皇帝某心弦，弦倏地一松，整個人變得歡快起來。

他承認，他打心底敬重裴沅禎，也打心底崇拜裴沅禎這樣的人。

他永遠記得七年前宮廷大，母后自縊在眼前的場景。那時候衛軍將母后的坤寧殿圍住，將他們。

他當時恐懼又慌，眼前是母后的尸，后卻無一人可依。

絕中，見裴沅禎大步進來，很快將那些兇神惡煞的軍拿下，然后走過來牽他的手。

他跟他說的第一句話便是：“別怕，臣是殿下的舅舅。”

或許從那時候起，他心底便依賴這個人，這個他才見一面的舅舅。

但憾的是，那一刻的溫暖極其短暫。

后來裴沅禎迅速穩定皇宮，又迅速將他推上皇位。再之后，他一個人在偌大的宮殿里無窮無盡地學習帝王之，鮮能見到他。

偶爾見到，也是他過來商討政務的時候。但他清楚，所謂商討其實是考校罷了，朝堂所有事務他都已決策好，又豈會真聽他的意見？

他小心翼翼地回答他的問題，生怕說得不對他就沉臉。當然，即便他答對了，他也依舊是冷冰冰的。

仿佛那日說“別怕，臣是殿下舅舅”的那個人，只是他的幻覺。

久而久之，他便也不喜歡他了。等長大知事后，他更是覺得裴沅禎討厭礙眼。

竟不想，今日在他口中聽到這麼句“我對你也寄予厚。”

皇帝不習慣，臉上“我不高興”的表怎麼也維持不下去了，神越來越別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