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這一整天，顧青未幾乎都是漂著過去的。

因篤定這是一場夢，所以格外珍惜這之後的每一刻，生恐什麼時候就夢醒了。

正是春日的清晨，顧青未在丫鬟們的服侍之下梳洗妥當，早膳才擺上桌，卻看都不看一眼就往外走。

屋裡的丫鬟們一愣，反應最快的秋嵐連忙追上去，“姑娘，您忘了，您這幾日夢魘了睡不安穩，老夫人特意囑咐您不用早起請安。”

顧青未腳步一頓。

久遠的記憶裡，似乎是有這樣一件事。

是九歲的時候，隨二嬸一起去了清河縣有名的古剎清涼寺上香，從小就不敬神佛的顧青未不過是想尋個機會出去玩而已，哪有什麼求神拜佛的誠心，後來更是在與二嬸所出的四姐姐顧青華嬉戲打鬧時倒了菩薩跟前的香爐。

自從清涼寺回來，顧青未就一連好幾夜睡不安穩，更被那些可怕的夢魘嚇得一到晚上邊就不敢離人。

這麼說，在這場夢境裡，現在才九歲？

隻頓了片刻，顧青未又抬步往外走，“那我去尋母親，與母親一起用早膳。”

秋嵐又疾步追上，連聲道：“姑娘，大夫人昨日就與您說過的，今天一早要去清涼寺替姑娘向菩薩賠罪。”

顧青未這才徹底停下腳步。

對了，正是如此，母親去清涼寺賠罪之後，不知怎的，顧青未便能一覺到天明，且再無可怕的惡夢相隨。

此事說來倒也神奇，雖然仍未能讓顧青未從此信奉神佛，卻知的顧氏眷們深信清涼寺的香火靈驗，從此沒往清涼寺捐香火銀子。

那時年的顧青未還曾抱怨過清涼寺的菩薩，道是菩薩也知道借著發了一筆橫財，這種言論還讓母親訓斥了一番。

回想些這些，顧青未神便有些懨懨的。

遠嫁京城幾十年，顧青未最掛唸的就是疼骨的母親，也不知道這些年母親見不著的麵，隻能以書信瞭解狀況，會不會又暗地裡對著那些書信流淚。

偏生，清涼寺在清河縣城外，一來一回又要上香還願什麼的怎麼著也得下午才能回來，這一時之間還見不到母親。

好不容易有了這樣真的夢境，若是等不到母親回來就夢醒，那可怎麼辦？

垂頭喪氣的隨著秋嵐一起回了屋，自有小丫鬟將早膳送到顧青未麵前。

熬得噴香糯的碧梗粥，一碟鮮蝦餃，一碟金翡翠卷，一碟灑了糖霜的酪，三兩樣爽口小菜，外加一碗羊。

樣數不算，但每一碟的份量都不多。

清河顧氏在大周朝之前是名副其實的簪纓世族，鐘鳴鼎食之家，但顧氏歷來家風嚴謹，各房主子日常用度奢華卻並不鋪張浪費。

因心裡有事，顧青未早膳並未用多，又因為這些年來養形的習慣，那兩碟子點心更是都沒，端了一碟給秋嵐，另一碟則賞給了其他幾個小丫鬟。

小丫鬟們都是與顧青未此刻相當的年紀，平日的飯食雖然也比尋常人家好出許多，但主子的吃食也不是經常有機會能吃到的，更別提這種大夫人特意囑咐做給七姑孃的緻點心，這時得了顧青未的賞賜頓時便都出笑臉來。

以顧青未如今的年歲，本就對孩子多了幾分寬容，隻當這些小丫鬟是自己的孫輩，當然不會怪們不懂規矩。

倒是秋嵐，得了那碟子金翡翠卷，沒有立即吃了，反倒端著碟子有些狐疑的打量起顧青未來。

在七姑娘邊侍候也有幾年了，七姑娘雖然被大夫人教導著要時刻貞靜端莊，但私底下子其實是極為活潑的，怎麼這一覺醒來，卻是看著沉默了許多？

雖然如今的七姑娘有了幾分大夫人的威儀，可到底有些不對勁，待大夫人從清涼寺回來，可要與大夫人說上一說。

因顧青未這時正在病中，用完膳也沒有旁的事，又隻想著等母親回來，因而也沒有興致出院子，便吩咐了丫鬟們自去院子裡玩，自己則關在房裡發呆。

倒是後來曾與一起去了清涼寺的四姐姐顧青華與五房的五姐姐顧青容一起來探，心裡想著母親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回來，顧青未言談之間多有幾分敷衍，好在顧青華與顧青容知道這幾天正病著，也沒挑的理，略坐了坐就回去了。

好容易熬到用過午膳，顧青未幾乎是坐立不安的著院門外，每過一刻鐘就遣了婆子去二門上問問大夫人可回來了。

顧氏長房的當家夫人秦氏才了垂花門，便從守在那裡的婆子裡知道了七姑娘從午膳後就一直急著要見。

雙眉微擰，對府裡繁雜的庶務遊刃有餘的秦氏心中便有些焦急。

顧氏長房沒有妾室，三子一皆是嫡出，秦氏一連生了三個小子才得了這麼一個寶貝閨，哪怕平素為了兒的將來一直嚴格要求，但哪裡能不心疼。

尤其顧青未這幾天正在病中，生恐兒那裡況有變，秦氏一時急之下都忘了維持自己的儀態，幾乎一路小跑著去了顧青未的未明居。

沖進屋裡，秦氏一眼看到臉上頓時多了幾分神采的顧青未。

“歡姐兒，可是子有哪裡不舒坦？”

一邊說著話，秦氏一雙頗威嚴的丹眼在顧青未上上下掃過，待沒有發現什麼不妥，這才稍微放下心來。

又轉而問起顧青未為何遣了婆子去二門上守著，“歡姐兒急著見母親有何事？”

時隔四十載再見到生養自己的母親，心中激之下，顧青未隻著聲喚了一聲“母親”，頭就如被棉花堵了一般，隻哽咽著再說不出話來。

秦氏卻是嚇了一跳。

自己的兒是最瞭解不過的，雖然子稍有些跳，卻最是堅韌不過，自打三歲之後就再沒見掉過眼淚，可如今這一見到自己，卻流出這副委屈神態。

秦氏麵一沉，將顧青未半擁進懷裡，一邊輕拍著的背，一邊聲安：“可是有人趁母親不在欺負歡姐兒了，歡姐兒說與母親聽，便是要鬧到老太太那裡去，母親也斷不會讓歡姐兒平白氣的。”

顧青未一聽這話，原本還掛在羽睫上的淚珠頓時串的往下落。

這便是的母親，素日主持中饋最是公正，也最為孝順府裡老太太，可一旦涉及到幾個兒，卻能化護崽的母獅，沖人出鋒利的爪牙。

想起在定國公府的那四十載時，顧青未抱著秦氏的腰，“哇”的一聲痛哭起來。

“母親，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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