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完這些,把紙折了一折、兩折,夾進那張香港寄過來的報紙里,字跡親地著那則煙花公告。
夾好后,把報紙到枕頭底下,如常吃了藥,洗漱,上床安睡。明日還要早起,不能水腫,也不能這幅面貌離開。
又做夢了。
夢里欒花落盡,他帶著他的船出海,不知道他船上曾落過的湮滅灰。
第79章
說的早上六點起來拍戲,并不是胡說。拍戲的準備工作復雜細致,六點開工,往往五點半就得在片場了。應得化妝,因此更早。
尹雪青是一個珍惜容貌的人,即使到了這樣與世隔絕的地方,也還是每日對鏡花。一生沒剪過短發,應為了革命片而理的齊耳短發又接了回去,了過肩的卷發,被一只薄紗發圈挽低矮發髻,額前碎發凌,是充滿風的人味。
冬天的阿恰布,要北京時間八點多才天亮,當時針指向六點時,其實正是阿恰布的四點,正是黎明前最濃黑的夜。
化妝師畫了這麼多場,早已是手,在困倦中凝神為應描好了細眉和口紅。整理化妝箱時,冷不丁聽到應說:“能不能給我留一些化妝品?”
當然是可以的,化妝師熱,把整個箱子都打開,“你挑。”
應點點頭,認真挑起來。對化妝一事十分憊懶,沒帶自己的彩妝過來,收工后洗了臉,要想再上妝,就只能借。
“這個眼線筆更適合你,細,自然,尹雪青用的濃。”化妝師挑出一支。
應便攥進手心。
“這個眉筆的棕調好,削好了一直沒用過。”化妝師又說。
應笑起來,接到手中。
“口紅就很多了。”化妝師拉開屜,整整齊齊的上下兩層。
“要一支淡的,自然一點。”
“這支怎麼樣?它是絨質地,帶一些珊瑚,跟眉筆的暖調是一致的。”化妝師說,“很適合這樣的冬天。”
應以前用過這一支,回憶了一下,輕微地頷首,將口紅也接了,“這樣就好。”
化妝師便重新把箱子合上,與笑談:“很見你私底下化妝的,今天是因為過年嗎?”
應“嗯”了一聲,輕言細語:“今天不一樣。”
化妝間也不過是個小木屋,梳妝臺卻致,是屋子的主人自用的,上了白的漆,邊角雕花,屜鑲著小小的黃銅拉環。聽說是主人的新婚嫁妝,護地用了三十年了。應拉開其中一只屜,將挑好的這些放進去。
推開門走出去,啟明星亮著,月亮已不知所蹤了。
片場一片忙碌,速溶咖啡的甜香熱氣氤氳在空氣中。應親自試了、走了鏡位,帶著姜特排練了一遭。
很耐心,一點點地教姜特調整肢。這場戲是屬于哈英的,他和妻子努爾西亞離婚的事被尹雪青知道,兩人就此展開談論。
哈英是這個村莊里,過去五十年來第一個離婚的男人,離婚的理由無關暴力、家庭齟齬或生活習慣,而只是因為不。
當然,他是過努爾西亞的。牧民的來得而直接,也許只是瞥見清晨在院中牛的模樣,就了心。牧民的婚姻也來得很快,雙方父母見過,賓客與新人在六月份的草原上跳上一場歡快熱鬧的舞,便婚了。但兩年后,消磨一空,兩人尚未婚育,他決定離婚。
“我的妻子也不我。只是我的不表達出來,的不在忍耐。”他對尹雪青說。
離婚的過程周折,兩族人都來勸他,請他不要任妄為。他的妻子也請他忍耐。
“你才二十三,你喜歡木拉提,你們從小一起長大,只是你察覺得比較晚。為什麼不跟他一起生活?”他問他的妻子。
“這里沒有人離婚。”
“法律規定了我們都有這個自由。”
“這里所有人都是這麼生活的。”妻子慣于忍耐的面孔麻木地看著他。
這里所有人都是這麼生活的,圍繞著一年四季與晨昏三餐,圍繞著灶臺與馬匹,早晨趕羊,日暮歸來,陀螺般地轉。他們關注小馬今天的心好不好,關注樹木的生長,卻無法關注自己的東西。那東西是什麼,哈英說不清楚,但他覺到了。
這里所有人都是這麼生活的,因此,離婚后,他和努爾西亞在村莊里都了一道奇異的影子。影子沒有自主,被大家參觀、側目、議論。努爾西亞每日從溪流中汲水回去,肩上扛著木盆時,經過哈英的木屋,總要偏過臉,過窗子看一看他在里頭如何生活。的眼神奇異地淡漠而麻木,如一條白的膠帶。
這場戲,哈英是主角,尹雪青是聆聽者。哈英最后問:“皂被水融化了可以買新的,冰被曬化了就等明天冬天,馬廄的食槽空了就添上新的草,為什麼消失了,人卻不走?在阿勒泰,我們的冬天要轉場,因為夏天的草吃完了,我們知道帶著羊群去有草的地方。但是我們卻不允許生活轉場。”
“因為生活里不僅有,還有責任。”尹雪青說完這句話,驀地發笑。笑戲子無婊子無義,一個,教男人責任。
“你們把看得太嚴肅了。它本來是麗的東西,你們給它掛上鎖,變得很重。”他說著,解開馬匹的馬嚼子和韁繩,在它屁上狠拍了一掌,“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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