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秦懷山這人,還難以形容的。
說他膽小怕事吧,他小時候就敢從一眾龍子龍孫之中選出蕭宇這麼個不寵的皇子,一心一意給他做伴讀。
好不容易等到蕭宇得了勢,他又同蕭宇作對,帶著秦灼遠走他鄉。
這兩件事,放眼天下也沒幾人敢做。
又如此時。
秦灼讓他跟長寧侯府的人一道離京,秦懷山又說不走,但他搬出了皇帝怎麼都不會殺他這個由頭。
秦灼一時間還真不知道如何反駁。
畢竟皇帝再怎麼不好,前世到死都沒放棄要找到一同長大的這個兄弟。
憑這一點,秦懷山留在京城確實不會有命之憂。
可也不放心讓爹爹就這樣留下,想了想剛要開口。
秦懷山又搶先道“這次二老原本是要你大伯辭一道去江南的,但大夫人那個子你也知道,你大伯那個四品也是熬了好些年才升上來的,我就想著跟皇帝套套,暫時先頂了他的位置……”
他說要是秦灼這次去沒出什麼事,秦知宏他們明年就能回京城來,他到時候就把這個職還給秦知宏。
若是秦灼那邊有個什麼狀況,他在朝中有個職也方便打聽事,或許到時候還能幫上一點忙。
秦懷山像是已經想好了方方面面,同秦灼說的時候也很仔細認真。
秦灼聽得有些出神,忍不住想若是爹爹當年沒有帶著遠走他鄉,而是留在了京城……
以皇帝跟他的私,肯定會給他一個不錯的職。
其實秦懷山只是膽小些,若是站對了位置,說不定還是個頂好的好。
若是那樣他本不用娶容氏,也不會因為容氏跟人私奔的事被嘲諷辱這麼些年,變得越發懦弱,出門都總是低著頭……
“阿灼?阿灼!”秦懷山同說了許久,見一直沒有開口說話,不由得手在眼前晃了晃,“你在聽爹爹說話嗎?”
秦灼回過神來,連忙道“在聽。”
爹爹話已至此,其實也沒法再反對了。
這是秦懷山原本該有的人生。
他要做什麼,秦灼不會攔著。
最多,安排些人暗中護著便是。
父倆又說了一會兒話。
原本擔心秦灼會強烈反對的秦懷山,見只是說些要留在京城要更加小心之類的話,整個人漸漸放松了下來。
不過只有半刻,這點放松就全被離愁取代了。
謝無爭站在門外溫聲道“時辰已到,恭請殿下。”
蕭婷、蕭雅還有孫魏紫等人,以及宮人侍都候在了門外,異口同聲道“恭請殿下。”
“開門。”秦灼一手撐在鏡臺上,隨之起往外走。
秦懷山跟在后。
頃刻間,屋門大開。
門外跪倒了一大片。
今日天邊多云,要晴不晴的。
有幾個年紀小的侍已經低頭哭上了。
杜鵑和采薇作為婢來扶秦灼。
“不用扶。”秦灼本就嫌這一繁復嫁麻煩,再讓兩個小婢扶一下就更難走路了。
而且是要去千里之外和親,還要去宮里拜別皇帝,也不蓋紅蓋頭,自己能走。
“不許哭。”秦灼一邊邁步出屋,一邊道“我乃將
要遠行之人,你們要是把我的運道哭壞了,可賠不起!”
幾個正嚶嚶啜泣侍連忙止聲。
原本已經紅了眼眶的蕭婷、孫魏紫幾個,一時都被秦灼無語到了。
這都什麼時候了?
還在這講究什麼遠行的運道,簡直聞所未聞,見所未見!
府中原本極是低沉的氣氛,就這麼被秦灼這麼一句話給扭轉了。
眾人一起送秦灼出門。
初五原本想竄到秦灼跟前去,被眼疾手快的杜鵑和采薇齊齊拉住,跟在了后頭。
秦灼生怕晚走一步,這府中一大幫人又要紅著眼,落個淚什麼的,一邊說著“都快些,別磨蹭”,一邊走在最前頭。
一時間,眾人只見著火紅嫁的秦灼在前頭健步如飛,轉眼就穿廊而過。
謝無恨和秦懷山等人都匆匆跟了上去。
他兩是男子,個高長步子邁得也大,快步走勉強還能追上。
蕭婷、蕭雅還有孫魏紫等侍宮人們就只能跑著追了。
沒一會兒,這一個個的,就都上氣不接下氣了。
秦灼行至門前,趁著小廝們上前開府門的這一瞬間,停下來理了理襟與紅袖。
冠上的流蘇垂墜在眉心,有點涼涼的。
府門大開之際。
外頭熙熙攘攘的,人聲鼎沸。
看向門外,一抬眸就對上了晏傾的視線。
他連連高升,今日穿的已是朱紅袍,腰懸玉帶,清雋絕倫。
門外圍了里三層外三層的行人,臺階前停著四駕并驅的奢華鑾駕,他后站著一眾臣子侍衛。
那麼多人,那麼多張臉。
可這一瞬間,秦灼好像只看見了晏傾。
良辰吉時,花團錦簇。
相對著紅。
多像時憧憬過的模樣。
為他穿嫁,與他共馬騎。
然后……一生一世都在一起。
只可惜。
他穿的服,不是喜服。
秦灼今日穿嫁,也不是為了嫁人。
很快回過神來,當即便要邁步過門檻。
晏傾只看一眼便低頭,怕被其華灼傷雙目一般低頭看地,他看見秦灼穿著繁復的嫁不要人扶就自個兒往外走,火紅大袖拖尾那樣長,也不怕絆著。
“殿下!”晏傾喊了一聲,當即上前來手扶,“嫁繁重,殿下要小心。”
秦灼這一路走得快,也沒磕著絆著,但這大門的門檻著實有點高。
走得太快,侍們都落在了后頭,此時還隔著十幾步遠。
秦灼也不管門外眾人的目,就讓晏傾扶著出門,了一眾臣子侍衛們的禮,又讓晏傾扶著上馬車。
晏傾一一照做。
在同僚們看來這大殿下也太欺負人了,今日就要出發去北漠和親,還要這樣使喚晏大人!
而烏泱泱一大
片的圍觀百姓則在吵吵囔囔地議論“看!晏大人和大殿下多般配啊!”
“本是當世佳偶,奈何天不遂人愿!”
“聽說皇帝還下令讓晏大人做送殿下去北漠和親的送親使呢,這天下哪有這樣折磨有人的!”
秦灼其實不太明白這些人怎麼就把和晏傾當做有人了。
但晏傾面不改,自然也要平靜如常。
于是這兩人面上沒什麼表的樣子到了圍觀的百姓口中又了,“大殿下這都是為了咱們大興百姓能過安寧日子,才去北漠和親的啊!”
“晏大人也是心懷天下,才忍痛送心之人去北漠啊!”
“兩位都是心有大之人啊,我是想想都好心痛!”
人群里許是混進了寫折子戲的書生,短短幾句的功夫,就編出了一個可歌可泣恨糾纏的戲本子,還越說越起勁,什麼為家國舍啊,好些人都聽哭了,淚灑長街。
秦灼乘馬車去皇宮,圍觀的人群都十分自覺地往兩旁退開,讓出一條道來。
晏傾騎馬,行于前方。
人群里還有人說“晏大人穿著紅服,騎駿馬迎大殿下一場,送大殿下去千里之外,也算是全了這一世意!”
這下,看多了才子佳人折子戲的小姑娘“哇”一聲哭一片。
秦灼坐在馬車里,越聽越有點好氣,又有點好笑。
皇帝究竟是怎麼個意思?
偏偏要在這時候讓晏傾升到正三品,著朱紅服,故意的不?
其他人都各自乘馬車跟在后頭。
從府里出來,便有好幾輛馬車,一大群人經過長街時,兩旁都是圍觀的百姓,陣仗極大,幾乎到了滿城空巷的地步。
好在眾人都知道送公主去北漠和親不是什麼喜事,更不是什麼榮的事。
百姓們很自覺,半點不擋路。
有些哭得,也有些跪著送的,更有拎著自家半大小子教訓以后長大了要建功立業,不能讓大殿下白白做出這麼大犧牲的。
馬車走過了小半座京城,秦灼坐在車廂里將千人千態盡收眼底。
很快,一行人就到了宮門前。
馬車不得駛宮中,秦灼便在此下了馬車。
這一行人剛要宮門。
李公公帶著幾個侍大步走了出來,“殿下!真是不巧,皇上子不適,今日怕是不能與殿下相見了……”
“這樣啊,那確實是不太巧。”秦灼也不是很想見皇上。
畢竟拜別這兩字里頭,有個拜字,一點不想拜皇上,不見也好。
雖然皇帝未必是子不適,而可能是要送去北漠,臨了心里忽然有點過不去,才特意找了這麼個由頭。
不過秦灼因為無爭的緣故,早就見識過了皇帝對兒有多無,心中沒有半點期待,自然也不會為此傷懷。
已經有秦懷山這個世上最好的爹爹,也不稀罕皇帝的父。
李公公聽秦灼這麼不咸不淡地接話,生怕因此心中不悅,當場發難,當即又道“不過皇帝特意吩咐咱家與文武百陪同殿下去皇陵祭拜謝皇后,一應事宜都已經準備妥當,只等殿下來
了就啟程。”
秦灼聽到這話,只是抬頭看了一眼那深深宮門、重重殿闕一眼,便轉讓杜鵑和采薇扶著回了馬車,語氣淡淡道“那便啟程吧。”
“是。”李公公拂塵一掃,高聲道“殿下有旨,速速啟程!”
這聲落下之后,孫魏紫和蕭婷蕭雅們卻不回自己的馬車了,反倒搶著鉆進了秦灼所在的車廂里。
秦灼今日的擺大,袖子層層疊疊,一個人至占了三個人的位置。
杜鵑和采薇為了近伺候,也在里頭,再加上這幾個,偌大的車廂,一下子就滿了。
這一行剛到宮門前稍等片刻,便折返出城去,街道兩旁圍觀的百姓都沒散,對此又是議論紛紛。
馬車走的不不慢的。
秦灼靠在枕上,覺得腰封有點累人,忍不住手去解。
“不能解。”蕭雅連忙開口道“待會兒到了皇陵,還要下去見人的,車廂里地方小,若是此刻解了腰封,衫了,可不好理。”
秦灼一想也是,那就忍忍吧。
畢竟這一世,是第一次去見親生母親,還是要冠齊整些才好。
沒再扯腰封,也沒開口說話,今日起得早,還有困,便想著閉目養神。
馬車幾人見狀,卻以為要到北漠去了,心中憂愁。
孫魏紫昨夜跟講了許多話,現下實在是找不到什麼可說的了,只能抬頭看蕭婷。
三公主近幾年都是被人捧著,被人哄的那個,哪里知道這時候要同秦灼說什麼,側目看向了蕭雅。
孫魏紫見狀,也跟著把目投向了后者。
四公主被兩人用眼神頻頻暗示,苦惱地想了好一會兒,才開口道“皇姐,父皇這幾日確實不適,他肯定不是故意不見你的……”
秦灼聞言,忍不住心想們幾個該不會以為我是因為皇帝不見我難過了吧?
這誤會大了!
睜眼看向眾人,隨口道“他見不見,反正該給的都給了就行。”
這次大興跟北漠說是談和,這是皇帝與主和派那些老大臣們講的好聽的說法,其實就是喪權辱國的求和。
此次要送北漠金銀百萬,糧食千擔,布匹若干……所有東西都與秦灼一道送去。
但是皇帝怕運城中,被百姓們看見數量如此之多,竟就這麼送與北漠,會著他的脊梁骨罵,就派三千軍提前運到了皇陵外,等秦灼祭拜完母后,就一道啟程。
想著到了北境就把這些全都扣下,自然極其在意。
蕭雅們卻搞不明白秦灼心里在想什麼,自當是死要面子活罪,都馬上要出京城了,還不愿意子在們面前說句實話,道聲害怕。
但是們又想著秦灼都要走了,那就說點聽的,不要穿了吧。
于是三人絞盡腦地想秦灼聽什麼?說點什麼好?
秦灼則時不時掀開車簾往外頭看一眼,自打離了宮門前,跟著他們這一行的馬車和人就越來越多,一開始還以為是命陪同去皇陵的員。
但馬車越跟越多,有些顯然是世家千金、家小姐的車駕。
心里有點奇怪,這是怎麼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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