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是因為太忙,或許只是說說而已,馬克西姆的餐廳經理忘了自己曾經的許諾。
等到羅廣亮第二天再來,他已經把要請羅廣亮喝黑方這件事忘得一乾二淨。
只衝著羅廣亮點點頭,就去招呼其他客人了。
不過說實話,其實對於羅廣亮來說,這杯威士忌,他請不請的還真是無所謂。
因為羅廣亮豈是一般個戶呀?
他和小陶可是抱著寧衛民大的人。
按照一人得道,犬升天的原理,這哥兒倆早被寧衛民安排的明明白白,就不可能再過窮日子。
去年炒郵票他們哥兒倆分了多錢就不提了。
就說今年,遵從寧衛民的吩咐,羅廣亮和小陶用這筆錢已經把金魚池那邊的一個兩進院兒給買下來開了車場子,取名「人和車廠」。
還來了十幾個過去一起蹬三的弟兄來當車夫,旅遊觀三車的生意基礎基本搭建完好。
甚至五一前這門生意才剛開張不久,就有大火的趨勢。
頭一批送到天壇公園十六輛三車,哪怕做那些散客老外的生意,都供不應求。
基本上從每天早上十點之後一直到閉園,幾乎沒有空檔的時候。
有時候忙起來,到了飯點,還得羅廣亮和小陶去頂替車夫們來蹬車,那些人才能換著吃飯呢。
到了五一和周末更了不得。
因為旅行社的大車一來,那等著坐三車的外國人就徹底淤了。
從車上下來的老外全得過來排隊,不坐上一圈不肯走啊。
而且這種況下,壇宮飯莊也在為來吃飯的外國客人主推薦觀三的包車服務。
說不定什麼時候,羅廣亮和小陶就得調幾輛車去涉外飯店拉一整天的包車去。
這種活兒倒是很劃算,可天壇這邊也就更忙了。
這邊兒的車夫們基本上就是連軸轉啊,吃飯完全了奢,能趁著客人換撥兒的間歇煙喝口水就算不錯了。
所以這坐車的價錢一點不便宜。
開始的時候,羅廣亮和小陶商量出的價錢是五塊,兩天後直接漲到十塊。
到了五一節,連十塊都不行了,還必須得是外匯券。
這麼說吧,那十六輛三儼然了十六輛計程車。
別看是人力的,可一點不比燒油的掙。
每天最也能跑出兩千五六外匯券,好的時候能見四千塊。
即便按照「一二三四」的分配原則——一維護運營,兩上繳天壇做管理費,三車夫分,四是利潤。
羅廣亮和小陶每天都能落手裏最一千多外匯券。
一個月下來就是起碼三萬五六外匯券的凈利。
哪怕算上分給寧衛民的一份,每人也能掙一萬二。
一萬二外匯券啊!能頂五個沙經理這樣的外企高管。
就這還剛起步呢。
畢竟全天下只有一個天壇,這塊寶地可不愁生意。
要照這個勢頭,弄三四十輛三車過來都沒問題。
保守估計,利潤起碼還有再翻一番的空間。
哪怕是和哈德門的營生比,這門生意也是實惠多了。
儘管表面上看,他們暫時是比哈德門掙得了點,可其實不然。
因為這門生意本不用什麼心,也沒有波。
羅廣亮和小陶既用不著請客送禮,費力討好,也用不著去搞蠅營狗茍的勾當,幹什麼有可能法律風險的事兒。
他們依仗寧衛民的人脈,輕鬆得很,只要每天管著車夫老實幹活,收收錢就行了。
何況國通貨膨脹不可避免的況下,收外幣不但是最劃算的事兒,兼保值效果,還存在著一定的漲價空間。
他們的收費只要上漲一塊錢,由此增加的收對於哈德門來說,那就得多拿下一個大工地才能補齊。
所以說,躺著掙錢的和爬著掙錢的完全不一樣。
羅廣亮和小陶這神仙日子那真是一個滋潤,足夠哈德門饞掉牙的。
十塊錢一杯的洋酒又算得了什麼啊?
羅亮真不是喝不起,只是他單純的不喜歡罷了。
在他看來,洋酒都有一子甜不索索的怪味,喝那玩意跟喝咳嗽糖漿的。
與其讓他這種洋罪,他寧可去喝這裏賣五塊錢一瓶的喜力啤酒。
那酒的啤酒花味道夠濃,他倒是喜歡。
當然,也是因為這個,他了形的富翁,在馬克西姆餐廳就有點不待見。
既不如點香檳、紅酒的洋人那麼重視。
也不如那些花著公款,輒就要開皇家禮炮和XO的倒歡迎。
甚至連他自己都不好意思去正式的座位去坐,覺自己一個人要佔了一張桌子過於厚無恥。
他便只有就坐在吧枱前的高腳凳上,點燃一支煙,手握一杯啤酒,看著杯中的泡沫幻滅,默默咀嚼自己的心。
…………
這天晚上八點,張又出現在了舞臺上。
坐在吧枱前一直沒打採的羅廣亮立刻緒起來,他總算把等來了。
張走上舞臺,笑容很親切。
因為也看見了他。
那麗的微笑雖然不是獻給他一個人的。
但在注視他時,水汪汪的眼睛裏分明充滿。
會有第二個人看出這種麼?
羅廣亮不相信。
他甚至不知道這種有時只是出自歌者的舞臺技巧。
不過張似乎聽取了他的意見,今天已經不是單純模仿了。
選擇的曲目還是張嬙的歌,但開始用自己的嗓子演唱。
不但自然流暢,也顯得更加自信了。
尤其舞臺上的張,今天還穿了一條紅的連,假小子一樣的頭髮用斯打了個造型,看起來瀟灑、莊重、恬靜。
果不其然,這讓客人們的反應比起以往要積極得多,認真聽歌的人明顯多了,掌聲也要更熱烈。
至於羅廣亮,更是聽得迷,每看一眼都要仰脖兒灌一口啤酒,難以持續注視。
可說句實話,他已經完全品不出啤酒的味道了。
因為有了昨天的經歷,他的心裏,此時此刻仍在反覆地品味腦海中的片段記憶。
此外,他還幻想著站在張的角度,該如何來評價他自己。
他獲得的注意乃至尊崇。
他到那張單純的面孔給了他的答案。
他甚至認為自己遲遲不對有所表白就是為了等待這個麗絕倫的孩兒……
而他這種期待和甜的幻想,惶恐和不安的複雜心,一直持續了五首歌。
直至中間休息時,他一直在關注的那個人走下了舞臺,竟然朝他的方向走了過來。
他才如大夢初醒般恢復了自主意識。
樂隊的人眼睛都在注意張的舉,因為通常況,他們自己單有一桌,休息時還能免費的冷飲和小吃,張的舉明顯反常。
但他們再好奇,也趕不上羅廣亮的張。
此時他明明不熱,但突然開始出汗,手心,襯領子發粘。
「哎呀,說來你還真來了?」
張這話問得相當唐突。
不知為什麼,才過了一天晚上,昨晚對他那種的客氣的疏離就完全沒有了。
「我天天來。你過去大概沒注意……」
羅廣亮的笑則像他本人一樣缺魅力,有點兒僵。
「那你可真不容易的,這兒的東西太貴。就是喝啤酒,一天也得三四十吧?」
「差不多……」
「你就一點不心疼?普通人一月工資才多錢啊?你自己辛苦錢都換了啤酒了,個戶的收又不保險。其實,我覺得你完全可以隔幾天來一次,比如周末……」
「我喜歡聽你唱歌。」
羅廣亮突然冒出這麼一句,說得虔誠又認真。
然而張卻只是淡淡一笑,對他的表白似乎不大在意。
「你昨天已經說過了。」
這不免讓羅廣亮有點訕訕然的窘迫和失落。
好在跟著笑容一斂,倒是做出了一個讓羅廣亮的舉。
「我請你喝瓶啤酒吧?怎麼樣?算是謝謝你。」
「不用了。別客氣……」
「要請要請,今天人多,餐廳經理說可能還得加演一場,我還希你待會兒能再送我一次呢……」
「那……好吧。」
「怎麼這麼猶豫?你今天晚上有事?」
「不不,沒有,沒有。」
羅廣亮呆愣愣地看著眼前這張麗的臉。
的活潑大方滲了自豪。
今天的演出功,似乎讓增加了經驗和自信心,已經不像昨天那樣緬腆了。
尤其從用一瓶啤酒就拿住了他來看,很可能這姑娘比他見過更多的世面。
「這才像話嘛,那就這麼辦,我們說好了。」
張滿意地又笑了,說著就掏出五塊錢,從吧枱調酒師的手裏給羅廣亮換來了一瓶啤酒,夯實了這份口頭約定。
「你……」
「我姓羅,羅廣亮。」
「想起來了!這一次忘不了了。在這種地方唱歌真彆扭,有人在底下心裏還踏實一點兒。亮子……我這樣稱呼你行麼?」
「行。」
羅廣亮至比張大五歲。
他不明白,這丫頭故意這麼做是為了顯示一種豪爽麼?
應該他哥。那樣才是一個孩子應該的樣子。
不過儘管如此,仍舊使人著迷。
羅廣亮忍不住從側面膘一眼姑娘那麗的臉。
長長的眼睫投出無比溫的影。
他想再仔細看看,但卻把臉轉了過來。
「我去樂隊那邊坐了,待會兒好好為我捧捧場吧!」
「我喜歡聽你的歌。我知道怎麼做。」
「那也別太過分了……」
「我不出聲,你放心好了……」
十五分鐘稍瞬即逝,張很快又上了舞臺,走到麥克風後面繼續演唱。
羅廣亮在臺下努力分辨演唱的歌詞。這是他選擇的尊重的方式。
張唱到高同樣避免不了流行歌者的通病——吐字不清。
羅廣亮知道是故意的,現在電視上的歌手都這麼干,覺得有港派。
但他不想給指出來,哪怕他確實覺得這屬於崇洋外的缺心眼。
…………
這一天,羅廣亮陪著演出結束的張走出馬克西姆時,他無意中和餐廳經理走了個面對面。
面對餐廳經理幾乎是眉弄眼,略顯奇怪的眼神,他很狼狽,好像做了什麼錯事當場被人抓住了。
但是,他深深到了不可抗拒的機遇的力量。
為什麼偏偏是他而不是別人來擔當護送的角,這難道是偶然的麼?
以前,他越是疏遠人的時候,恰恰是他越發嚮往異的時候。
現在正好相反,他用行表達心。
他不想繼續自我欺騙。
他怎麼想就怎麼做。
除了他自己,沒有任何力量能夠阻攔他採取行。
說實話,他除了被張的容貌所陶醉,喜歡唱歌腔調,還喜歡高挑的材和說話聲音,以及上的氣味。
他對自己的功沒抱有多大希,但是輝煌的前景卻若若現地召喚著他。
跟走在一起給他帶來巨大的滿足,更別提那存在於幻想中的對的最終佔有了。
樓群之間燈朦朧,柏油馬路在車下泛著微。
這一天他們倆直接就共乘一輛車了,羅廣亮蹬起車來彷彿走在雲端,十分輕快。
但他心裏其實又不想騎得太快,於是總是費盡心機的繞過井蓋和磚頭,避免走燈晦暗的地方,以此故意降低速度。
張不是京城人,的老家在祖國的東北端。
的父親是個鐵道巡檢員,母親喜歡唱評劇,父親不在家的夜晚,母親就打開話匣子來消磨時間。
張從小對旋律、唱歌十分擅長,每次電臺放歌,幾乎聽一遍就學會了。
到了上學的年紀,還參加了學校里的「紅孩子文藝班」,當時唱過李谷一的《我願是只小燕》,還有一首《蘭花與蝴蝶》。」
某次,歌唱家鄧玉華來老家演出,在無意間聽到了的歌聲,還想把帶到首都來學聲樂。
不過,的音樂天賦,並沒有獲得家人的重視。
在老一代人的觀念里,唱什麼歌啊,簡直是白日做夢。
對的要求就是你好好學習,長大了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