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一，兩家約了一塊兒去寺裡進香。

兩家爺爺俱還健在，一行人一共開了三臺車。

陳父陳遂良和孟父孟庸各開一臺，載著自家二老。

兩位媽媽要跟年輕人一臺，由孟弗淵開車。

“清霧初幾回去上班？”祁阿姨祁琳問道。

“初四就得去了阿姨。”

“這麼早啊？”

“嗯。年後工作室要新開一座柴火窯，我們提前過去籌備開窯儀式。”

“你不是都準備辭職了嗎？”

“有些工作也得先做完了再說呢。”陳清霧微笑說道。

祁琳笑說：“清霧真是從小就有責任心。”

坐在前排的陳媽媽廖書曼轉過頭來問孟祁然：“祁然你演出是什麼時候？”

孟祁然靠左側窗戶坐著，人很有些懶散，回答問題時稍稍坐正些，笑說：“三月初。您要去看演出嗎？我給您留票。”

“哎呦那不巧，跟清霧姥姥說好了，帶去泰國旅遊。”

祁琳來了興趣：“就你們兩個？”

“是啊。姥姥說這麼大年紀還沒出過國，我想趁還康健，帶去國外逛逛。”

“我也帶祁然的姥姥加你們行不行？”

廖書曼求之不得：“好啊！一塊兒去也熱鬧。”

一時間，兩位媽媽興高采烈地聊起了泰國之行的安排。

孟祁然偏靠近陳清霧，問道：“你之前不是說你們工作室要辦展覽，什麼時候？”

“也是三月初開展。”

“那我演出你去嗎？”

“肯定要去呀。”陳清霧笑說，“放心，不會缺席的。”

孟祁然輕笑一聲。

陳清霧品著他的笑，反應了一下，“……你是不是又給我寫歌了？”

“你猜。”

陳清霧莞爾。

前方開車的孟弗淵，淡淡地瞥向車後視鏡。

鏡裡一張漂亮的臉，笑起來的時候，似在宣紙上落筆雲煙，那麼靈又清雅。

他看一眼即收回目。

寺裡人擁，費了好些工夫，才在大雄寶殿進了香。

孟父孟庸與寺裡一位住持好，每年新年照例要去找住持供長明燈。

住持領著大家去請燈，孟爺爺邁過殿前門檻時步履不穩，在門邊的桌子上撐了一把。

桌上放著簽筒，眼看著要被孟爺爺的羽絨服袖帶著倒下去，走在後方的孟弗淵眼疾手快，手一扶。

簽筒沒倒，但有一支散了出來。

孟弗淵剛要將那支簽放回筒裡，住持將他一攔，“不可。”

孟弗淵停住作。

住持微笑道：“凡是掣出來的簽，都得解簽。”

孟弗淵點點頭，將竹簽遞與住持。

住持瞧了瞧，走進殿裡，自一旁的櫃中取出簽文。

孟弗淵接過一看。

第十二簽·乙亥

簽文是：雙眉不展幾多年，今日遇時別有天；桃李春深重爛漫，芙蓉秋景正鮮妍。

下附簽文注解：

紅鸞星。機緣巧至。才子佳人。勸君把握。待機而，必有所獲。

孟弗淵盯住“紅鸞星”四個字，蹙了蹙眉。

他覺得毫不準，但出於禮貌沒有說出口，隻將簽文一疊，揣進了大口袋裡。

殿請燈，大家都在寫祈福牌。

陳清霧挨著，站在桌子的最旁邊。

並非故意，但只有陳清霧右手邊還有空位。猶豫片刻，孟弗淵還是走過去。

取了祈福牌，正準備落筆，陳清霧已經寫好了。

拿起來吹了吹，似要讓墨乾得更快些。

孟弗淵抬眼，一下便看見牌子上的筆字，非常漂亮的蠅頭小楷：願祁然演出和比賽順利。

實心眼的小孩，從小到大所有的祈願，全都給了孟祁然。

孟弗淵一頓，隨即丟了筆和木牌，不準備再寫——此刻自己妒念叢生，恐怕冒犯佛祖。

供完燈，大家離開大殿往外走去。

孟弗淵落後幾步，將那絕對不會應驗的簽紙疊作長條，系在了石榴樹的樹枝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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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四上午，孟弗淵去了趟陸家拜會SE Medical的陸總和其祖父陸老爺子。

中飯之前，回到家裡。

進門時，孟祁然打著呵欠從樓上下來。

孟弗淵下大掛在帽架上，問孟祁然：“送清霧去機場了？”

孟祁然說：“沒。陳叔叔說要自己親自送。”

“你睡到現在才起？”

“嗯。”

孟弗淵瞧著他，那目很靜，也似有幾分涼。

孟祁然有些莫名：“……怎麼了？”

孟弗淵沒發一言，挽了袖，往洗手間去洗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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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初。

孟祁然樂隊在東城演出，陳清霧依照約定前去捧場。

工作結束後第一時間趕往機場，顛簸兩小時，落地行時打開手機一看，有條孟祁然的消息：

不好意思霧霧，喝醉了實在沒辦法，我讓我哥去接你了。

陳清霧想到過年那會兒的事，一萬個不願意繼續給孟弗淵添麻煩。

然而消息是一小時前發出的，那時候還在半空中，本沒有回絕的余地。

況且，孟弗淵已經到了——微信上有他的留言，十五分鍾前剛剛發來的。

消息言簡意賅：國到達，B2口。

陳清霧沒空多想，趕先回復孟弗淵：已經落地了，在等行李。

沒想到行李出得慢，半小時才等到。

拎著行李箱，匆忙趕往抵達口。

遙遙地一眼看見孟弗淵，他穿黑襯衫和長，外面套一件薄款深咖風，高峻拔，實在過分打眼。

已是凌晨一點多，人等了這麼久，陳清霧十分過意不去，趕一路小跑。

到跟前先道歉：“不好意思，等行李等了很久……”

“沒事。走吧。”孟弗淵徑自手，來接手中的拉桿箱。

氣勢之盛，讓陳清霧不自地松了手。

行李箱萬向轔轔碾過石材地面，孟弗淵步履疾速，風下擺帶起一陣風，陳清霧跟得都快一路小跑。

抵達建築大門口時，孟弗淵忽然頓步。

陳清霧反應過來，跟著剎住腳步。

正不明所以，卻見孟弗淵松了拉桿，抬手下風，轉往懷裡輕輕一擲。

條件反擁住，拂面一陣凜冽香氣。

恐怕是走得熱了，幫忙拿服的意思。

陳清霧捋順風，抱在臂間。

孟弗淵住，言又止。

陳清霧幾分困：“怎麼了？”

但孟弗淵並沒有說什麼，仍舊推住箱子繼續往外走。

停車場在室外，需穿過兩條供出租車和網約車行駛的部道路。

一邁出大門，冷風撲面而來。

陳清霧出發匆忙，沒注意看落地東城的氣溫，不知今日倒春寒，正好變天。

隻穿一條薄款黑針織長，被風吹得打了個寒噤。這才反應過來，孟弗淵給風是什麼意思。

肩上還背著一隻黑托特包，不便穿。陳清霧腳步放緩，卸下提包。

孟弗淵瞥來一眼，腳步稍頓，朝手。

“沒關系我自己拿著就行……”

孟弗淵手沒收回，有些堅持的意思。

陳清霧猶豫了一秒鍾，還是將包遞過。

披上風後，陳清霧同孟弗淵道聲謝。

孟弗淵隻“嗯”了一聲，轉便往前走。

包還被他拎在手裡。

陳清霧輕“哎”了一聲，見他腳步不停，隻好先跟上前去。

孟弗淵一手推箱，一手拎包的場景，讓陳清霧忽然想起一件往事。

那時應該八歲左右，兩家家長臨時起意聚餐，通知帶手機的孟弗淵去小學部接弟弟妹妹。

陳清霧跟孟祁然同歲，生日隻相差一周，同校但不同班。

那天上完最後一節課，走出教室，就看見孟弗淵和孟祁然正一塊兒站在走廊裡等。

正準備背上書包，孟弗淵走近一步，出手臂，說，“給我”。

孟弗淵大他們六歲，穿著初中部黑白配的校服外套，肩上背一隻黑雙肩包。

十四歲的年那時候高可能已經超過一七五了，樣子還未去年的清稚，但已足夠帥氣，氣質又帶兒冷淡，非常的醒目。

小學生湊熱鬧，一時有幾個人在門口圍觀。

陳清霧猶豫著沒第一時間遞過去，孟弗淵被一群小學生殷切注視，便似有些不耐煩，又說了一遍，“我幫你拿著”。

陳清霧隻好把書包給他。

八歲的還在喜歡的年齡，那書包是的HelloKitty，被孟弗淵這樣一個酷哥拎在手裡，簡直稽。

孟祁然抗議：“哥你怎麼隻幫霧霧拿書包！”

孟弗淵飛過一記眼刀，孟祁然立即不敢說話了。

到停車，司機下車接了行李箱去後方安置。

孟弗淵替陳清霧拉開後排車門，自己繞至另側上了車。

兩人同坐後排，車子啟之後，陳清霧意識到上還披著孟弗淵的外套，便下遞還給他，再度道謝。

孟弗淵接過外套，隨意往一旁一放，不知從哪裡拿出一臺筆記本電腦，就這樣翹架在膝上。

屏幕源一片冷白，反在鏡片上，使他原本嚴肅的神，更添幾分無從窺探的距離。

陳清霧自覺沒有出聲。

若非萬不得已，絕對不願意麻煩孟弗淵，自然更不會主打擾他的正事。

此時前方司機出聲了：“陳小姐住在哪個酒店？”

“稍等，我問問。”

陳清霧拿出手機，給孟祁然發了條微信，未得回復，又撥去電話。響了許久，無人接聽。

孟弗淵轉頭看一眼，“祁然沒替你訂酒店？”

“不知道。電話不接，可能喝醉睡著了。”

不好耽誤司機的工作，陳清霧便說：“麻煩您先往前開一會兒吧，我先查查什麼酒店有房……”

孟弗淵截斷的話，徑直吩咐司機，開去某家五星級酒店，語氣有幾分不悅。

陳清霧沒有推拒，這時候聽從孟弗淵全權安排才不會繼續給人添麻煩。

暗自決定，明天跟孟祁然面了一定說他一頓：也不知道是怎麼想的，明知孟弗淵最近忙得晨昏顛倒，晝夜不分，把接待的任務給他。

車廂陷沉默，隻聞孟弗淵偶爾敲擊鍵盤的聲響。

陳清霧調暗手機屏幕亮度，低頭回復微信消息——父母先睡了，到達以後報個平安。

等回復完，看見朋友圈有紅點提示，點進去一看，只是煩人的同讚提醒。

隨意劃拉了幾下朋友圈，忽覺似乎有人在注視。

抬頭往孟弗淵的方向看去，他手指搭在筆記本鍵盤上，雙目直視屏幕，一派的全神貫注。

無聲一笑，為自己這莫名其妙的錯覺。

有些累，大腦抗拒再輸任何文字信息，陳清霧將手機鎖屏，在手中，往後靠去，闔上雙眼小憩。

孟弗淵手指一頓，余窺得陳清霧雙目閉，這才稍稍抬眼，朝看去。

大抵是春裝單薄，這一竟比過年時還顯得清瘦。外頭進來的路燈，給臉上染出一點昏黃的暖，又倏然遠去，重陷墨藍的影之中。

總有一種琉璃般易碎的質。

孟弗淵許久不曾錯目。

陳清霧手裡的手機忽地振起來。

在睜眼之前，孟弗淵不聲地收回了目。

是一條垃圾短信，陳清霧點開，順手刪除。

然而困意也似一並被清空。

重新點進朋友圈，百無聊賴地刷了一會兒，考慮要不拿出耳機聽聽歌，又覺得不夠禮貌。

忽聽旁有細微聲響。

轉頭看去，孟弗淵摘了眼鏡，輕輕放置在筆記本鍵盤上，閉眼輕眉心，吩咐司機：“把廣播打開。”

音箱裡立時淌出音樂聲。

孟弗淵又拿起眼鏡戴上，純粹代事的口吻，毫不熱絡：“在審一份資料。路還遠，你睡一覺吧。”

陳清霧說“好”。

沒再說話，背靠座椅聽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