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應當可以去赴任雍州牧了吧?”淡淡地說,“我看你現在氣很好。”
他把掌心按在口上,正要咳嗽起來,手腕卻被翻手捉住。一把拉著他靠近自己,兩個人的額頭幾乎到一起。一字一頓地說:“不、許、裝、病。”
居高臨下,那雙漂亮的眼睛死死盯著他,艷麗的瓣近乎到他的臉。用了最兇的語氣對他下令,清幽的氣流輕輕掠過他的睫羽。
他忍不住眨了一下眼睛,然后溫聲應:“好。”
“哼。”姜葵收走他手里的藥碗。
轉颯沓離去,清亮的聲音還響在殿:“今日酉時我會去查你是否勤懇。”
謝無恙著離去的背影。發間那紅繩在晨里飄揚,好似一只翩舞的蝶。他看了一會兒,輕輕笑起來。
“江小滿,”他低聲說,“我倒不知道你還這麼兇。”
他披而起,倚在殿門口,仰頭著深秋的落葉紛紛墜地。天自樹梢無聲跌落,落了他一深深淺淺的芒。他慢慢垂下眼眸,不知在想著什麼。
“殿下。”十一從殿后走來,朝他深深一拜,“今日是去溫親王府嗎?”
“先去雍州牧府。”謝無恙接過他遞來的暖爐,放在懷中捂了捂,轉回殿梳洗更,“這個任命既然已經下了,無論如何都要接住。”
這日是日。巳時,皇太子著絳紗袍,佩玉劍,以犀簪束發,以組纓結冠,冠上以九玉飾,在東宮左右衛與十數執傘扇侍臣的陪伴下,浩浩乘金輅出宮,前往長壽坊雍州牧府赴任。
一魏紫蟒袍的宦已在雍州牧府前等候多時。
他笑容可掬,在群前宣過圣旨,完一應禮儀,領著皇太子步府里,邊走邊道:“聽聞太子殿下近來抱恙,老臣也頗為憂心,敢問殿下可是好轉了?”
此人是宮的侍監,賜姓名為余照恩。有言道,“宦者四星,在帝座西”,這位余公公便是帝座前最顯赫之星。他雖然是一介閹人,但是拜金吾衛大將軍,領金吾衛兵權,位列正二品的上柱國,是北司宦之首,權勢滔天、不可估量。
謝無恙靜靜看他一眼,溫聲笑道:“偶風寒,一點小病,勞煩余公公掛心了。”
余公公微微一笑,朝他深深作揖,目飛快地掃過他的面龐,并未察覺到什麼病意。接著,他恭聲回道:“秋深天冷,殿下多保重。無旁的事,老臣這便退下了。”
謝無恙含笑還禮:“恕不遠送。”
目送著余公公遠去的背影,十一從蔽之走出來,低聲問謝無恙:“殿下,他是察覺到什麼了嗎?”
“應當沒有。”謝無恙冷冷著那個背影,“若是他察覺到我這些日子是真病,大約早已有所行了。”
“走吧。”他拍了一下十一的肩,“換服,去溫親王府。”
兩人一如從崇文館逃學時那般,在雍州牧府的里屋換上一低調的袍,匆匆從偏門離開。十一駕著馬車抵達溫親王府的后門,扶著謝無恙穿過曲折的小徑,來到了王府書房里。
溫親王謝珩、兵部尚書凌聃、以及翰林院文詞待詔周寧止俱已到了。
此時天氣不算冷,但書房里燒著自西涼進貢的瑞炭,烘得整間屋子暖意融融。大抵是謝珩細心,怕謝無恙大病初愈,不得寒,所以特意命人燒炭。
四人互相行過禮。謝無恙捧了一個暖爐,在案前徐徐坐下。立時有侍者為他披上一件大氅,又把炭盆放得離他近了些。謝無恙方飲了一口茶,又有侍者送來一張厚毯,蓋在他的膝間。
謝無恙不失笑:“如珩,你是否夸張了些?”
“我知道你這個子,最不顧惜自己的。我畢竟是你的長輩,該多多關心你。”謝珩朝他頷首,“伯先生說你這次病得厲害,現下可算是好轉了?”
謝無恙點頭:“好多了。近日我去見了師父,多謝他肯出手救我。”
“師父?”謝珩一怔,他并不知道謝無恙還有一位師父。
“一位退多年的江湖老前輩。”凌聃替謝無恙答道,“那人從前在江湖上號千面山人,我與他也算有幾分舊,偶爾去同他喝一杯酒。”
謝珩笑笑:“我不懂這些江湖事,一直以為無恙會的武功都是伯先生教的。”
“他那副,哪里學得了我的武功?”凌聃冷哼道,“不關心政事,整日就知道跑去江湖上混,結了一堆三教九流,還偏要娶個格頑劣的小俠回來。他做的這些事,我一向是反對的。”
“老師,學生錯了。”謝無恙立即站起來,深深朝他一拜。
他一向認錯認得飛快,此時低垂著腦袋,眉眼溫順,一副乖巧聽話的模樣。凌聃不好發脾氣,又怕他站久了會累,只得揮揮手讓他坐下。
“但娶妻一事,學生是深思慮過的。”他坐下來,又嚴肅道,“此事確是為了保下將軍府,以此制衡北司。”
他想了一想,輕聲補充道:“……也不頑劣。”
謝珩笑了:“好了。不談這個。今日的正事還未議呢。”
四人在裊裊的茶香里進議事。談話仍由溫親王主持,周寧止常表示贊許或反對,凌聃偶爾進行補充,而謝無恙捧著暖爐,一如既往地傾心聆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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