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年紀最小,資歷尚淺,自覺應當言。雖然他是這四人里份最尊貴的,但是并無任何自矜之心,往往尊重其余人的意見。他的存在更像是南衙象征意義上的領袖,只需立在那里,便是一面不倒的旗。
今日凌聃和周寧止都有要事,此番議事到午后便停了,四人互相道別。謝無恙留下與謝珩閑聊過一陣,漸漸有些困乏,又要了一杯熱茶,慢慢飲著,忽然問:“如珩,我還有一事,想求你教我。”
謝珩搖頭:“我能教你的,都盡數教了,哪里還有什麼要你求我教的?”
“有。”謝無恙認真道,“我想學做飯。”
謝珩稍稍一愣,反應過來:“這麼多年你都懶得理這些瑣事,如今娶了妻了,驀地就想學了?”
“嗯。”謝無恙也不掩飾,誠懇答道,“我想做飯給吃。”
謝珩笑了一聲,似是到這位小皇侄實在耿直得有趣。他飲盡了茶,起招手:“那走罷。以后你每回來我這個王府里,我都帶你去廚房學一道菜。”
謝無恙立即跟上:“我想先學凍花糕。”
謝珩的腳步一頓,回頭笑道:“這個是你自己想吃吧?”
“不許我吃涼膳。”一道悶悶的聲音從后傳來,“說我病剛好,只能喝粥。”
謝珩笑得厲害,安他道:“如此看來,你得了一位賢妻。”
謝無恙怔了一瞬,而后斂眸微笑,眸淡淡,似落了一泓秋。
-
方酉時,已近黃昏。很兇的太子妃娘娘提了一個食籃,在兩名宮人的陪伴下坐進青蓮小轎,前往雍州牧府探的夫君。
姜葵稍稍有些擔憂謝無恙在雍州牧府的吃食。一方面,懷疑投毒之事不止發生過一次,對外面的飲食不太信任,另一方面……懷疑此人可能趁不在就去貪食不該吃的。畢竟他是大病初愈第一日就要吃涼膳的那種人。
此人對自己的病毫不在意,反而讓周圍的人替他著急。同時,他又仗著自己的病,整日躲懶不問政事,逃避著儲君的職責。種種行徑,實在令人惱火。
姜葵沒有讓下人前去稟告,而是自己提了食籃進府里。輕輕推開印堂的偏門,抬足探而。若是謝無恙恰好在躲懶,便可以給他來一個措手不及,狠狠抓他一個正行。
靜悄悄踩過明晃晃的方磚,從謝無恙后驀然出現,卻發現他居然很端正地坐在書案前,握了一支筆,低垂著頭,正對著案上的卷宗。
有一瞬間以為他真在批閱卷宗……接著察覺他居然是睡著了。
他端坐著也能睡著,握在手中的筆落在紙上,已經暈開了一大團墨漬。
姜葵轉到謝無恙的對面,托著腮坐下看他,他并沒有醒。
他卸了沉重的冠,只留一犀簪,束起烏黑的發。那件披在肩上的玄狐大氅不知何時落了,出一緋單薄,襯著他蒼白沉靜的睡。
這副樣子不似矜貴的皇太子,倒似尋常百姓家未及冠的年,懶洋洋地在黃昏的學堂里睡一覺,堂里的炭火畢剝作響,秋日的時無窮無盡。
霞漫卷到他的上,拖出一個長長的影子,落到的足邊。
長長嘆了口氣,把那個食籃放到他側,走過去替他披好了那件大氅。他在簌簌的袍聲里察覺到靜,但是似乎并不想從夢中醒來,只低低咳嗽一聲,支起一只手,掌輕輕抵在額上,慢慢又睡了。
離開時,姜葵站在門口回,了他一眼。恰有微風自后來,吹翩躚的發和他深緋的袍,兩道影子似在霞里無聲地織到一,彼此纏繞,無法分開。
謝無恙睜開眼睛,驀然看見,一時怔住:“夫人?”
他滿含著困意看,思緒仍是一團朦朧。許是因為將將睡醒,心底有繃的弦忽然一松,他茫然未經思考地說了句:“我倦了。”
他呆愣了一下,立時補充道:“雍州牧……真的很難當。”
“我知道。”輕聲說,“辛苦你了。”
他見地抱怨了一句,見地安了他。
雍州牧是岐王謝玦覬覦多年的實權,卻是謝無恙推不掉的責任。
長安有京兆萬年兩縣,雍州牧之職又在兩縣縣令之上,掌管京城大小政務,關系到錯綜復雜的各方勢力。
這實在是一個難做的,稍不留神便會牽世家大族的利益,其中要調停斟酌之事極多,猶如砌一堵墻,各方面都要抹勻。
雍州牧常由親王或儲君擔任,因為他們的份貴重,足以力不強勢的世家。令儲君擔任此職,是一種對其治國能力的鍛煉。能在這一職上做好,便初步有了監國之能。在大多數人看來,這是給皇太子日后為帝鋪就的路。
然而,即便旁人并不知,皇太子本人卻知曉,他的父皇并沒有日后讓他繼位的意思……這對父子心知肚明,皇太子壽不過二十,已是醫的定論。
如此,任命皇太子為雍州牧,其實只是把他推上權力的風口浪尖,替他的父皇為刃為盾罷了。這是最為切要的職,也是最為危險的位置,萬人矚目,亦萬人窺視。
但這也是儲君的職責所在。
謝無恙逃避了很多年,終于有人執著他的手,拉著他一步步向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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