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我師姐啊。你既然嫁人了,你夫君的事我當然要關心一下。”他在手指上纏好白麻布,打著呵欠舒展雙臂, 懶洋洋把胳膊搭在頭頂, 歪著頭笑了, “我是娘家人嘛。”
的目停在他的臉上:“你認識他嗎?”
他笑了一聲:“你說謝康?我怎麼會認識那種高高在上的皇太子。”
“你……對他了解多?”
“我能了解多?不就是坊間傳聞的那樣。”祝子安又打了個呵欠。
他輕聲說:“病懨懨的不知道哪天會死的樣子。”
姜葵盯他的眼睛:“祝子安,你平日不住在書坊……那你都住在哪里?”
“江小滿,你好麻煩。”他嘆了一口氣。他抓了抓頭發,隨手把頭頂上的白帕擱到一邊, 站起來拉開了雅室的門。
他低頭著笑道:“走吧。”
“去哪里?”
“帶你去我住的地方。”
他居然真的住在東角樓街巷, 就像長樂坊里傳聞所說的那樣。
雨后天晴的微里, 祝子安領著姜葵在滿街杏花樹下走過,一前一后地踩起淺淺的水花。
浸染青磚路面的一層雨水上漂浮著一瓣又一瓣的雪白杏花,隨著濺起的水珠子起起落落,時不時蹭在兩人的袍角上, 仿佛在袂之間綻開了花。
祝子安走在前面輕輕地哼著歌, 姜葵聽了一會兒, 發覺他哼的是那支他們在中秋聽過的曲子。那個故事里有一樹雪白的梅花, 那支曲子唱的是“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祝子安住的地方離書坊不遠,是某家裁鋪子上面的一間閣樓。
他引著姜葵轉上了狹窄的樓梯,走到盡頭是一扇漆木小門, 門的兩邊掛著朱紅的對聯, 上面的題字龍飛舞,大約是他自己寫的。
“吱呀”一聲,推門進去, 門里面是小小的一居一室。
窄窄的軒窗是向上推開的, 此時開了一半, 從外面斜落進來,照亮了整個閣樓。閣樓里的陳設很簡單,只有一張書案,一張木床,一個放滿茶的博古架。木地板上擺放了很多炭盆,火星子還在劈啪作響,烘得室熱乎乎的。
一切都整整齊齊,唯獨書案上七零八落地鋪了很多卷書,有的攤開、有的合攏。一排筆擱在烏木的筆架上,旁邊是一個小小的箕形硯臺,鏡面一樣的墨水反著瑩。有一瓣杏花從窗外飄落,停在一卷書頁間,如同一只雪白的蝴蝶。
祝子安從博古架上取來一套青瓷茶,坐在一張矮案幾前,攏了攏袖袍,開始為兩人沏茶。
姜葵在等待的期間,走到窗邊的書案前,迎著俯下去,好奇地翻看那些攤開在案上的書。
發覺祝子安看的都是一些尋常的話本和游記,其中還有幾本關于“落花點銀槍江大俠”的坊間小畫冊,里面畫的都是說書先生柳清河在書坊里最常講的那些,容生又夸張,還有幾分幽默,看得不自笑起來。
茶沏好了,祝子安遞了一個茶盞給姜葵。兩人隔著一張案幾各自坐好,他支起手肘托著下看:“好了。你都看到了。這地方是我的,你不準告訴任何人。”
他又說:“不過你別來這里找我。倘若我不在書坊,就是不想見你。”
“你干什麼不想見我?”歪頭問。
“心不好的時候,就不想見你。”他嚴肅道。
哼了一聲:“那你還真是很容易心不好。”
“對啊。我這個人就是這樣的。”他笑了笑,“有時候,前一刻還是好好的,下一刻突然就不好了。”
問:“祝子安,你真是書生?”
“嗯。我是南方人。”他點頭,“十年前來到長安。”
“你還在國子監上過學?”想了想。
“對啊。后來輟學了。”他頓了一下,搶在發問之前答,“因為通不過課考。”
睜大眼睛:“你這麼聰明的一個人,還會通不過課考嗎?”
“對啊。”他認真點頭,“因為我不讀書嘛。”
接著他又笑起來:“要是通過了課考,再去考個進士,說不定我就不干中間人這一行了。”
“但是,”打斷他的話,“你說過這不是你的臉。”
“江小滿,別問了。”他嘆了一口氣,“不是又怎麼樣呢?”
他捧著一盞茶,慢慢地飲著:“我頂著這張臉,活了好多年啦。師父以前不也是名震天下的大俠,可是后來他頂著一張新的臉,做了那麼多年的酒坊掌柜。”
“也許他心底里面,自己一直是一個酒坊掌柜,每晚就在地窖里面數一數藏酒,白天招呼幾個客人,多高興啊。”
說:“你以前答應過我,會讓我看見你真正的模樣。”
“嗯。”他點點頭,“我反悔了。”
有點惱火:“你怎麼還反悔啊?”
“對啊。我說反悔就反悔的。”他笑了一聲,“我不喜歡我真正的模樣。”
他又輕聲說:“太難看啦。”
想了想,問道:“真有那麼難看嗎?”
“真的。”他隨口說,“騙你的話,你可以打我。”
接著,他跳過這個話題,繼續說道:“江小滿,你聽我說。我這些年賺的銀子,以后要拿來購置一座宅子,還沒想好在哪里,反正不在長安。”
“等以后你要是想我了,可以去我的宅子里逛一逛。但是你肯定見不到我的。因為那時候我在云游四方啊。我會從很遠的地方給你寫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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