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事。”他閉著眼睛,“讓我緩一下。”
十一撿起地上的袖爐, 試了一下溫度, 遞到他手里, 又把炭盆全都放到他旁邊,再往他上蓋了一件大氅。
熱烘烘的車廂里,他捧著那個袖爐,漸漸恢復了力氣, 輕輕按著額角:“我睡了多久?”
“從長樂坊到西市鼓樓, 約莫大半個時辰。我刻意趕車趕得慢了些。”十一低聲問他, “殿下睡醒又忘記事了麼?”
“嗯。”他低垂著頭, “知道我睡醒后容易忘事。方才剛醒時沒反應過來,差點就餡了。還好袁二幫主的事我記得。”
“殿下……你還記得什麼?”
“零零碎碎的。”他低聲說,“我記得我們從平康坊出來……后來呢?”
“回了書坊。之后, 你帶江俠去了閣樓。再之后, 去了長樂坊喊人來吃飯。現下人都在西市鼓樓了。”
“什麼閣樓?”他怔了一下。
“東角樓巷,裁鋪子上面那間。殿下你很多年前購置的。”
他愣住了,喃喃道:“我居然會帶去那里……”
“殿下, ”十一想了想, 對他補充道, “你還師姐。”
“是麼。”他笑了一下,低聲說,“我會做那麼傻的事?”
他慢慢睜開眼睛,把手上的袖爐擱到一邊,拍了一下十一的肩,起笑道:“走吧,去吃飯。”
“殿下,”十一沒有,“該回東宮了。”
謝無恙嘆了口氣,抓了下頭發,忽然問:“你不?”
十一呆住:“啊?”
“我了。”謝無恙笑著指了指自己,“吃完這頓飯再走吧。”
他向燈火通明的街巷與人聲鼎沸的酒肆,神黯淡了一瞬,隨即又被明晃晃的燭照亮。他的眼瞳干凈,映照著燦爛的燈火。
-
西市在長安城西南,是胡商番客聚集之地。
這里遍地都是來自四海八方的異鄉人,常有雪白的大象、彩羽的孔雀、耍雜技的猴子在坊市間出沒,伴隨著陌生的異國語言與奇特口音的吆喝。
鼓樓酒肆坐落于西市鼓樓下不遠的一條小巷里,彩漆木門口裝飾著花頭畫桿,頂上拉了一條長幡。長幡上沒有題字,因為這家酒肆其實沒有名字,人們它“鼓樓酒肆”,只是因為此地距離鼓樓很近。
酒肆老板姓蘇,是一位材高大的回鶻人,格直爽豪邁,最與人喝酒賭博。他做玉石生意發家,不靠賣酒掙錢,開酒肆只是因為他熱鬧。常有客人在他這里掛上一個月的賬,然后與他打一場賭,若是客人賭贏了,他便大笑著把賬一筆勾銷。
這家酒肆多有江湖人士出沒。北丐幫的幫眾最在這里討酒喝,長樂坊的鐵公子常來這里賭博。十年之前,阿蓉初次來長安時,進的就是這家酒肆,那時候小塵還是個很小的孩子,裹在襁褓里不哭也不鬧,惹得人人好奇他是否睡了。
中間人“柳老先生”時不時在酒肆里與人約談生意,這種時候他總是出手闊綽,常請人喝新釀的胡酒。“落花點銀槍”江俠也很來這家酒肆,因為他家的酒又香又烈,價格異常劃算,還從不往酒里摻水。
十年過去,這家酒肆什麼都沒有變,依舊人來人往、熱氣騰騰,連烈酒的香氣都如舊。這里就像是長安城的一個小小據點,守著江湖上的一方小小安寧,在流逝的時里有如一座靜立的磐石。
這夜,酒肆里熱熱鬧鬧,歡聲笑語幾乎撞破屋頂。小廝們端著一壇又一壇的烈酒擺在桌上,又送上許多盆一樣大的碗。江湖人士無拘無束,都用大碗喝酒,喝的時候酣暢淋漓,清冽的酒濺了滿桌。
“小滿小滿!”白荇興沖沖迎到姜葵面前,“你怎麼來得這麼晚?”
“都怪柳先生的馬車太慢。”姜葵笑道,“小白,你們喝了多酒啦?”
“六七壇了吧?”白荇掰著指頭想了想,沒算清楚,甩甩腦袋,拉著的手進到酒肆最里頭,出來兩個位子坐下,“反正今日有人請客,隨便喝隨便喝!”
抱起一壇酒,咕咚咕咚倒進大瓷碗里,一把塞給姜葵,轉頭對著周圍一圈人,拍拍手道:“大家伙兒,這一碗敬江舵主了!”
酒桌上的人呼啦啦舉杯敬酒,叮呤咣啷的聲音響了一片。等這一喝完了,姜葵小聲問白荇:“怎麼你也知道舵主這回事?”
“剛剛有幾個丐幫人同我講的。”白荇拍拍的腦袋,又悄悄對附耳道,“柳先生是故意讓這個位子給你吧?他這人還怪好的嘞。”
“我覺得他是拿我尋開心。”姜葵悶聲回答,“我又不想當什麼舵主。”
“你當了北丐舵主,以后北丐的人都要聽你的話了。要是你遇到什麼危險,他們還會以命相護呢。”
白荇又拍拍的腦袋,“那些人雖然看起來兇了點,但都是很講義氣的。柳先生是為了你好吧?”
“可我又不需要人保護。”姜葵托著腮說,“本來也沒什麼人打得過我。”
“倒也是哦。”白荇點點頭,“這樣說來,他確是拿你尋開心。”
“吱呀”一聲,酒肆的木門響了。酒肆里的人齊刷刷朝門口去,只見祝子安披了一件大氅推門進來,后跟著默不作聲的十一。
一個小廝連忙過去接他的大氅掛在桁上,酒桌這邊的白荇笑著高喊:“先生!坐這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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