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這一回青樓鬧事，酒肆里的人幾乎全認得了這位祝公子就是柳先生。人人都對這個年輕人充滿了好奇，一雙雙眼睛從四面八方打量他。

他確是書生模樣，文雅有禮。他把大氅放在門口的小廝手上，溫聲道了一句謝，走到最里面的酒桌前。桌上的人互相了，給他騰出一個位子，就在姜葵對面。他剛坐下來，旁邊有人朗聲笑道：“先生，我們方才在做游戲呢，先生也來吧？”

“什麼游戲？”祝子安笑著問。

酒桌上的人七八舌地解釋：“咱們一人想一個問題，一發問，從酒桌上一圈，人人都要回答，人人都要坦誠。若是遇到不好回答的問題，可以選擇不回答，不過要自罰一杯酒，直到醉倒了為止。”

“好啊。”祝子安點頭，又問道，“不過我一介書生，酒量實在太差，請諸位賣我個便宜可好？”

“怎麼賣法？”有人問。

“你們用大碗喝烈酒，我喝一碗就醉倒了。”祝子安笑著答，“諸位大俠可容我換個小點的酒？”

十一轉去柜臺上取了一只青瓷盞，提來一壺溫好的熱酒，往祝子安面前倒了一盞，只倒了淺淺一半。祝子安攏了袖子，雙手舉杯，起笑道：“敬諸位一杯！”

酒桌上的人大笑著回敬他，對面有人舉起酒壇子高聲調侃：“先生果真是講究！”

這邊的十一倒好酒，往后面退回去，有人抓著他的袍子笑喊：“小十一！不準走！坐下來喝酒！”

這個總是神冷淡的年罕見地黑了臉，被幾雙手齊齊按到了酒桌前坐下，還被人塞了一大碗酒，只得十分不合群地坐在醉醺醺的人堆里。

祝子安笑得厲害：“十一，跑不掉了，留下喝酒！”

“都坐好都坐好！”又有人舉杯高喊，“這第一問，我來起頭！在座諸位都是豪俠義士，在江湖里闖多年，請問：為何而江湖？”

姜葵恰好坐在第一位，冷不丁被問到這個問題。托著腮想了想，答道：“有想守護的人。”

頓了一下，補充道：“很多人。”

白荇在邊，大大咧咧答道：“生來就在江湖中，哪有什麼不的？”

阿蓉平靜道：“為了銀子。”

鐵公子答：“賭輸了，沒地方去。”

到十一的時候，他黑著臉，半天沒有說話。就在人們準備一同起哄的時候，他突然站起來，雙手端起面前的酒壇子，咕咚咕咚一口氣飲盡，然后悶著頭坐下。

酒桌上的人一齊愣了下，發覺他喝了這麼大一壇酒，仍保持著神冷淡，連眼皮都沒有掀一下。接著人們大笑起來，有人用力拍拍他的背：“小十一！真看不出來，你酒量驚人啊！”

很快，這一問到了祝子安來回答。

酒肆里安靜了一剎那。酒桌上的人全把目投向這個年輕人，連隔壁好幾桌的人都停止了談、悄悄側耳傾聽。小廝們假裝專心倒酒，耳朵已經豎得老高。柜臺后的酒肆老板停住了酒的手，不聲地轉了個，面向祝子安在的那一桌。

四面八方的目圍攏過來，連搖曳的燭火都放輕了聲音。

時至今日，許多人才知道江湖上大名鼎鼎的柳老先生竟然是一位安靜笑的年輕人。他們都很想知道，這個人究竟是出于什麼原因而了江湖。

哪怕他喝掉面前那杯酒而不做任何回答，都能夠滿足很多人的好奇心。

祝子安低著頭笑了笑，沒有面前的酒盞，而是輕聲作答：“因為一個人。”

一片寂靜中，炭盆里炸了一個火星，濺起一團灼。

隔著一張酒四溢的長桌，對面的忽然抬起頭看他。燈火里，他的眼眸低垂，睫羽下藏著無聲的笑意。

酒肆里的人同時一愣，沒料到祝子安這麼輕易作答。

“因為什麼人？”有人忍不住問。

祝子安舉杯笑道：“這是另一個問題了吧？”

在座的眾人都心知肚明，他不會再往下說了。

麻小廝們繼續忙活著倒酒上菜，柜臺后的老板繼續著那件酒，酒肆里的人又開始舉杯笑談、開懷暢飲。

咣咣當當的杯聲響了一片，頭頂的燭火呼呼搖曳，桌下的炭盆里劈啪作響。

新一提問又開始轉，人們大笑或者高呼。姜葵坐在祝子安的對面，小口慢飲著火辣辣的酒，隔著搖晃的酒去看那個人。

他時而垂眸微笑，時而舉杯飲酒，分明置于喧嚷的人群中，卻好似靜坐在一片灼爍燭里，周滿是清冽干凈的氣味，仿佛在肩頭落了雪……又溫暖又寂寥。

“祝子安。”小聲說。

“你干嘛忽然喊他的名字？”邊只有白荇聽見了，湊過來和咬耳朵，“小滿，你不會喜歡上他了吧？”

“小白，”突然問，“你說喜歡一個人是什麼樣的？”

白荇仔細想了想：“喜歡一個人是很高興的事。”

喝了口酒，真誠補充道：“例如呢，我喜歡端山公子，我只要想一想他，看一看他，我就十分高興、一整日的心都會變好。”

“可是，”姜葵問，“倘若你不能和你喜歡的人在一起呢？”

“就算我不能和他在一起，也不妨礙我高興啊。”白荇愣了一下，“喜歡一個人是多高興的一件事，怎麼可以為此難過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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