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蓉回到后堂里忙碌, 袁二爺去里屋稍作小憩, 小塵手腳麻利地收拾了碗筷, 把飯桌打理得干干凈凈，接著又被冷白舟一把拉走，跑去后院里繼續練劍。

小小的丐幫大幫主一副飛揚跋扈的模樣, 揚起一張雕玉琢的小臉, 指揮著小年與自己反復對劍，時不時不耐煩地罵他一句“呆頭鵝”。

白梅樹下，姜葵輕盈點地, 翻落上枝頭, 靜靜坐在樹影之間, 仰頭著漫天星辰。在邊，祝子安抱臂倚在樹下，看著兩個孩子對劍的影。

樹上樹下的兩人默契不語，任星如瀉，揮灑在他們的肩頭。

在小年又一次被小姑娘擊退的時候，祝子安笑了一聲，走上前去，拍拍他的肩膀，教他如何接劍。

姜葵在樹上低頭看他。年輕公子垂眸含笑，握劍的手修長有力，翻腕的作干凈利落，恍然有霜寒般的鋒芒流。

忽然覺得，他本應當是年游俠，桂花載酒，春風得意，騎馬倚斜橋，手提一柄長劍，挽作一個劍花。

很快，祝子安被沈藥師走了。小塵對著木劍看了一會兒，再次同冷白舟對起劍來。

姜葵仍在樹上坐著，著月亮發呆。阿蓉在后堂里忙完了，朝走過來，在樹下坐著陪一會兒。兩人隨意閑聊了幾句，把目投向對劍的兩個孩子。

仲冬夜里，寒氣漸漸攀升。小塵的不好，稍稍有些累了，一邊撐著木劍，一邊咳嗽起來。

冷白舟看了他一會兒，忽地像是惱了，甩手把劍扔在地上，跑出了后院，留下小塵一個人呆呆地著的背影。

樹下的阿蓉突然輕聲開口：“小塵這孩子……很不容易。”

姜葵微怔。很聽到阿蓉聊起有關小塵的事。靜坐在樹上，看著小塵抱起兩柄木劍往前院走去了，才聽到樹下的阿蓉低語：“今日院子里熱鬧了不，小塵顯得高興了許多。實在多謝你和祝公子。”

停了一下，又輕聲說：“其實我不是這孩子的母親。”

晚風寂寂，姜葵低頭，見樹下人的臉龐既年輕又蒼老。的眉眼似古劍，銳利卻褪了，含著一抹淡淡的滄桑。

十年前抱著一個嬰兒來到長安時，人們自然而然地以為是那孩子的母親。這些年來，小塵一直稱為“阿娘”，也從未否認過。現在想來，以當時的年紀，做母親實在太年輕。

“此事，之前只有祝公子知道。”阿蓉低聲說，“我出于一個南方劍派。十數年前，江湖上宗派仇怨頗多。我那時候尚且年，懵懂無知，快意恩仇，曾跟隨師兄師姐滅門過另一個宗派……”

“小塵是那日出生的孩子。”的聲音沙啞，“那一日，我親眼看著他母親被一劍刺死，艱難地生下了這個孩子……臨死前，哀求我，救的孩子。我答應了。”

想來那是一個潑天的日子，漫天的喊殺聲，數不盡的刀劍影……渾是傷的人懷抱一個嬰兒，一步一跪，拖著長長的痕，哀哀地求的仇人救下的孩子。

而所求的仇人，只是一個未及笄的小俠，于生死面前，乍了一惻之心。

“你滅了他的宗門，卻救了他的命。”姜葵輕聲說，“竟然是這樣。”

這對母子之間，竟然有如此復雜的恩怨。

“小塵不知道這些。他以為他是我撿來的孩子。這麼多年了，我始終不敢告訴他。”阿蓉輕輕搖頭，“再說，我已經離開宗門很久了。”

“你離開宗門……是因為救了仇人之子，宗門不同意麼？”

“宗門同意了。”阿蓉淡淡笑了一下，“但是宗門被滅了啊。”

姜葵猛地看：“你出于……”

“十年前被朝廷滅門的南方宗派。”阿蓉低低地說，“當年帶著我行走江湖的師兄師姐，早都沒啦。”

嘆息一聲：“有時候想，宗門被滅，許是因為犯了那些殺孽。恩恩怨怨，真是天底下最糾纏不清的事。我不愿小塵這孩子知道，只盼他平安長大。”

“但是他天生弱，一病骨……也不知道還能不能活到長大。”輕嘆。

“阿蓉，”姜葵輕聲說，“你真是很了不起的人。”

因為十數年前的一縷善念，一個未及笄的拖著一個孱弱的嬰兒，靠著一柄劍與一個承諾，走南闖北地撐了下去。直至今日也還很年輕，原本該是無憂無慮的年紀，卻不曾嫁娶亦不敢人倫之樂，在艱難的歲月里獨自養一個陌生人的孩子。

“是麼。”阿蓉搖頭，“我不覺得。”

這一搖頭，搖去了對過往時的追憶，重又回到煙火裊裊的此刻里。

“我很謝你和祝公子，這些年里幫了我許多。”

又說，“當年我初來長安時，租住在這個院子里，祝公子把租金得很低。我近日得知他亦是柳先生，才察覺接生意時他也常幫襯我，卻從來不跟我說。”

“小塵很喜歡他。大家都很喜歡他。”阿蓉笑了笑，“他那樣一個人……你也很喜歡他吧？”

沒等姜葵回答，自顧自地接著說：“其實我初到長安時，他還不是現在這樣的。那時候他也還是個孩子，很安靜，不大說話，也不大笑。”

“他以前……常住這座院子里麼？”

“倒也沒有。偶爾才能見到他。他總是一個人待著。再后來，他就搬走了，聽說是去了東角樓街巷……的況，我也不太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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