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文帝還未至。溫親王謝珩攜皇長謝瑗正同永嘉長公主謝瑯談話，三皇子謝寬獨自坐在案前無聊地擺弄幾只算籌，年的四皇子謝初被一位嬤嬤抱著在簾后睡覺。

岐王妃裴玥挽著謝玦款款走來，角盈盈勾起一抹淺笑。謝無恙攜姜葵朝兩人作揖賀冬：“晷運推移，日南長至，皇兄皇嫂尊萬福。”

“妹妹，”行過禮后，裴玥一臉溫含笑的模樣，神關切地問姜葵，“聽聞你抱病多日，今日可有好轉？”

“多謝姐姐關心。”姜葵實在疲于應付這笑面虎，假裝咳著嗽倒進謝無恙的臂彎，又抬頭輕輕笑道，“歲寒天冷……姐姐也千萬要裹些，切莫患了風寒之癥。”

這兩對夫妻之間劍拔弩張的氣氛幾乎要溢出來，然而言行舉止間溫文有禮，皆是一副兄友弟恭、親無間的樣子。

他們換了賀冬祝詞，不咸不淡聊了幾句。謝玦對弟弟的病表現得十分關心，先是擔憂他為雍州牧一職勞傷，再又聲稱自己覓得幾株珍貴參茸，不日將跟隨賀冬禮一并送往東宮。謝無恙一一含笑謝過。

裴玥謝玦一走，姜葵從謝無恙的懷里起，冷冷著他們的背影：“彈劾將軍府一事，岐王在背后推波助瀾了不吧？”

“嗯。”謝無恙低聲音，“他手里有史臺不員的把柄，足以請出聯名奏章彈劾異己，哪怕無罪可戮，亦能侵毀加誣。”

他輕聲說：“我本無意與皇兄相爭。然而他與北司宦同謀，侵毀清白之臣，欺君誣世以謀利……”

“岐王一黨，我必定推翻。”他的眸微冷。

一魏紫袍子的宦在殿前高聲宣告：“駕到——”

皇太子帶領文武百齊齊行禮，無數袂如麥浪般起伏。

冬至盛會，萬國來朝，百滿座，歌舞升平。

姜葵陪同謝無恙坐在僅次于帝座之下的首座，俯瞰可見數不盡的綾羅綢緞、萬國冠，錦繡與金甲葆戈相映輝。

頭頂有一方打開的軒窗，窗外可見鐘南山雪，下方是京城坊市街陌，鱗次櫛比，盛大浩瀚。

忽然想起那個人的話：“你相信太平盛世嗎？”

鐘鼓樂聲里，側過臉，向邊的人。他仰起頭，遠眺鐘南山，山頂繁星初落，晴明依舊滿長安。

宴飲接近尾聲，歌舞漸而輕緩。

姜葵坐在謝無恙邊慢慢酌酒，目投落到殿中央的伶人上。

忽地一愣。

百名伶人中有一人白勝雪，翩然如鶴，邊銜一支玉笛，奏一支古樂。

笛聲高遠寂寥，合著悠長古樸的宮調，有如一只孤雁在荒原上經過，攜著深秋的蕭意。

著那個人，那是一張陌生青年的臉，可是依稀從那道笛聲里辨出故人。

“長兄。”低聲說。

喊了一名宮人詢問那名伶人的況，只聽得宮人低低地回稟：“那是長公主府上新來的伶人，吹得一手絕妙橫笛，今日隨教坊樂人來宮宴上獻藝。無人知曉他的名字，只知道他自稱姓白，從北方來的。”

心里一，針刺般疼了一下。

“謝無恙，”低聲問邊的人，“我長兄假死離開大理寺獄，去長公主府求人，是你幫的他？”

“是。”謝無恙垂下眼眸。

那一日暴雨傾盆，他親眼看著牢獄里的人奄奄一息，經脈盡斷，瀕臨氣絕，被一卷布裹尸扔葬崗。

他從尸堆里撈起滿污的人，看著那人一步一道痕地在長公主府前叩門，深深跪地而拜，跪去了一名節與傲骨。

故人之子叩跪于門前，渾是，遍鱗傷，長公主終于了憐憫之心。

那一日后，他親手幫忙換了那人的臉，年輕的小將軍不在了，只剩下賣藝的伶人。

“他說，異日相逢，請別認他。”謝無恙閉上眼睛，“姜端山已經不在了。”

“……好。”姜葵的聲音微微發。

-

冬至宮宴后，已是華燈初上時。

姜葵獨自點了一盞宮燈，坐于半昏暗的寢殿之中。

冬至為德，本是氣萌發之日。自冬至到春分，數過九九八十一寒日，春天就要到了。這一日本當更易新、祭祖賀冬、喝酒吃餛飩，過一場佳節。

可是本應陪的人，都在很遠的地方。

“吱呀”一聲，菱花窗突然打開，一縷晚風卷起紙頁沙沙。

“啪嗒”一響，一個小小的竹筒子骨碌碌滾過地板，停落在的足邊。

姜葵俯拾起那個小竹筒，取出里面的桑皮紙，上面潦草地寫了幾個字：“鼓樓，酒肆。”

翻到背面，那個人的筆跡鄭重：“急著見你。”

匆忙換了一青絹箭，戴上一頂竹編小斗笠，翻出宮墻往西市而去。

月華灑落青石磚面，踩著一地的碎推開鼓樓酒肆的大門，熱騰騰的煙火氣、水般的人聲、以及滿室的餛飩香味撲面而來。

酒肆里有談天說地的、高聲唱歌的、酩酊大醉的，鋪天蓋地的喧囂里，男男雜坐在一起，人們舉杯相、高聲祝酒，清冽的酒水潑濺了滿桌。

彈琵琶的胡姬在一張木凳上高唱“數九歌”，纖細的手指飛快地撥弦，琵琶聲猶如一陣春雨落在鄉野間，嘈嘈切切又錯錯雜雜，曲調輕快俚俗，聽得人滿心雀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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