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邊一抹霞卷過煙火裊裊的坊市，流遍熙熙攘攘的長街。

初夏的晚風里，兩人在長樂坊穿行而過。他們走在共同悉的路上，與共同相識的友人打招呼，仿佛在那些不曾相見的歲月里，他們也曾如此并肩走過。他們在人堆里看了一場雜耍，在巷口的攤子上玩了幾回投壺，手挽手在沿街的河邊漫步，聽著風里吹來沙沙的水聲。

轉出長樂坊，兩人去了東角樓街角。今日街角酒坊恰好打烊，屋里面安靜無人，掌柜坐在柜臺后算賬。他抬眼見兩人簾進來，懶洋洋地擺手道：“沒開門，不賣酒。”

“小俠過生辰。”謝無恙長揖到底，“師父破個例可好？”

師父先是冷了臉，“說過出師了就不許認我。”說完又搖著頭笑了聲，“得了得了，去抱兩壇酒走吧，免了你們的酒錢。”

他變臉變得飛快，上一刻還嚴肅，下一刻又和藹，兩個小徒弟也習慣了。謝無恙推著姜葵去墻邊一排酒壇子里挑酒，自己坐在桌邊，支起手肘著的背影。

“知道你是誰了。”師父的聲音淡淡落來，“你肯見了？”

“嗯。”謝無恙笑了一下，“沒辦法，被認出來了啊。”

師父疾步走到他的邊，不由分說將他的手按在桌上，輕輕折起一角他的袖袍，出一截修長的腕骨，接著以兩指搭在他的脈搏上，運進力探了探他的經脈。

片刻后，師父松了手，“狀況難得有好轉。找到了合適的藥方？”

“是。”謝無恙微微頷首。

“這麼多年了，總算有幾分希。”師父長嘆一聲，又叮囑他，“即便有藥可用，你負經年舊傷，不能勞累過度。子夜時分寒氣最重，也最為危險，盡量臥床靜養。”

“此外，切記，”他再道，“你的力要護住經脈，絕不可輕易用。”

“明白。”謝無恙點點頭，“多謝師父。”

“謝什麼？”師父又冷了臉，“過生辰知道來我這里討酒，過年卻不知道來拜年。”

此刻姜葵抱著兩個酒壇子回來，聽見這句話，小聲埋怨了句，“分明是師父不讓我們來見。”

謝無恙拉了過來，摁著的腦袋道了聲歉，而后笑道：“明年我押著來拜年。”

正是華燈初上的時候，兩人抱著酒壇子轉出酒坊，并肩坐在一片高高的屋檐上。晚風漫漫地吹來，頭頂是盛大燦爛的星野，腳下是蜿蜒的燈火和街道。

謝無恙飲著酒，慢慢地有些醉意，遍流淌著清冽的酒香。邊的靠在他的懷里，雙頰微微緋紅，好似沾了酒水的薔薇花瓣。

“上一次這樣喝酒的時候，”懶洋洋地說，“某人還不肯承認自己是謝無恙。”

他低笑了一聲，按著酒壇的手指了。

過了一會兒，他仿佛是想了想，歪過頭問道：“你覺得，祝子安和謝無恙，誰比較好？”

“……那不都是你嗎？”愣了下。

“嗯。”他點了下頭，“……誰比較好？”

……這個人一定是喝醉了。

他此刻是祝子安，于是回答說：“祝子安比較好。”

“嗯。”他說。

側過臉，看見他的半邊面龐映在燈火里，長而微卷的睫羽耷拉下來，投下一片細碎的影子。

他不高興。

“……那謝無恙比較好？”遲疑著。

他又“嗯”了聲，聲音不咸不淡，聽不出什麼緒。

他還是不高興。

“……你為什麼要自己和自己比啊？”忍不住笑了。

“好吧。”他低頭吻的眼睫。

“都很好很好。”

被吻得聲音含含糊糊。

“很喜歡很喜歡。”

仰起臉，向他，“無論什麼樣子，一直都是你。”

他似乎很高興，笑了一下，繼續吻。一縷桂花酒的香氣纏繞在織的發間，伴著初夏的風在空氣里涌。

等到喝完了大半壇酒，拉了他的手起，從屋頂上翻下來，踩過一段青石磚路，去往裁鋪子上的小閣樓。

謝無恙從博古架上取了青瓷茶，沏了一盞醒酒的茶，摁著邊的喝了一小半，自己接過來喝了另一半。

“我才沒有醉。”哼道。

“我醉了。”他輕輕笑著。

隨后，他下樓問老裁借了一口灶，為煮一碗生辰吃的長壽面。

灶房里縈繞著煙火氣，熱水在銅壺里咕嚕嚕地冒泡，捧起臉趴在他的邊，看著他輕快利落地切碎姜蔥蒜，一只手握木頭刀柄，一只手按在臺面上，指骨勻長好看，作流暢自如。

這樣的他一點也不像高高在上的皇太子，仿佛只是尋常人家的年郎君，用心又鄭重地為喜歡的姑娘過生辰。

一碗面很快煮好了，他雙手一端轉上了樓，邊的牽著他的角在前面引路。

閣樓木門推開，晚風涌了進來。兩個人面對面坐在一張矮案幾兩側，中間是一碗熱氣騰騰的長壽面。

“江小滿，”他笑著對說，“生辰安康。”

接著他夾了一筷子面，喂到的口中，看著滿足又快樂地吃下去。

“這是祝子安送你的生辰禮。”他笑道。

“那謝無恙的呢？”裝作討要似的朝他攤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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