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時運
據說世上有一種輕功,騰躍如微風,潛行如流水。無形無跡,無不可抵達之。
可惜謝允正在做賊,再炫目的功夫也是“錦夜行”,無人欣賞。
他沒有吊下來長繩,也沒有隨攜帶鐵爪,整個人仿佛能化一片薄薄的紙,順著山壁以一種不快不慢的速度往下,他穿著深灰進黑的夜行,剛好和石壁調一致,哪怕用強掃過,也不見得能看出他跟普通的石頭有什麼不同,嚴合地在漆黑的山壁之上,一點極細微的凸起都能讓他停留片刻,調整姿勢,繼續下潛。
謝允對自己的評價十分謙虛,認為自己是“出了神,但尚未化”,距離騰雲駕霧還差一點,因此他在臨近江面的地方險些馬失前蹄也有可原——被冰冷的江風一掃,他筋了。
那半躺的銅錢果然是出師不利的先兆。
所幸臨江的地方不像上面那麼,謝允及時住了一塊山石,手腳並用地將自己吊了上去,好歹沒一頭栽進江裡變一條墨斗魚。
那石頭約莫一尺見方,謝允半死不活地仰面躺了下來,呲牙咧地放鬆繃得生疼的筋骨。
而節外生的枝顯然不止開了這一朵花,江面上“嗆”一聲輕響傳了老遠,筆直地躥他的耳朵,謝允一抬頭,發現一陣微風吹開江面上的薄霧,洗墨江對面有兩個人!
是守江的人回來了?
謝允一不地靠在石壁上,全副力凝注在雙目上。
周翡在麻繩上吊了片刻,突然從懷中出一顆鐵蓮子,抬手擲了出去,砸得江中一聲脆響,而濺起的水花卻沒有想像得那麼大,含著勁力出的鐵蓮子了水,又高高地彈了起來。
周翡眼睛一亮——方才就覺得水中波浪形狀很詭異,像是水下有什麼東西的樣子。
李晟在旁邊有些猶豫不決地皺起眉,他生謹慎保守,要他先走,恐怕能等到明年。周翡掃了他一眼,從麻繩上一躍而下,縱躍至方才鐵蓮子落水的位置。
李晟先是吃了一驚,下一刻,發現穩穩當當地“站在”了水面上。
隨後,周翡頭也不回地又離開原地,蜻蜓點水似的起落幾下,轉眼已經到了江心。
謝允微微瞇起眼,看清來人居然是個半大不小的孩子,他心裡“嘖”了一聲,猜測這兩人大約是寨中的小弟子,大半夜不好好睡覺出門淘氣。謝允連寨中一隻螞蟻都不要驚,不想跟四十八寨的人照面,便靜心凝神地在尺寸大的石壁上端坐,等著這倆孩子淘完趕走。
孩子手不怎麼花哨,卻意外的俐落果決,手中鬆鬆垮垮地拎著一把窄背長刀,人和刀一橫一豎,都是又細又長,謝允看見長長的辮子垂在後,發梢被帶著水氣的風掃得一一,夜裡看不清眉目,以他絕佳的目力,只能從遠看見纖細脖頸和小小下的剪影,像個水中冒出的什麼怪……
謝允琢磨了一會,心裡下了定論:水草。
而這時,在江心的周翡也終於看清了洗墨江下面的龐然大。
那是一個石陣,靜靜地潛伏在漆黑的江水中,像一隻蟄伏的水怪,森然出。江心有一個小小的亭子,形幾乎沒在遠近起伏的水霧中,正好在這只大水怪的頭上。
江水潺潺而,過水面往下,下麵的水怪也好像會似的。
周翡盯著那石陣看了一會,心裡無來由地一震發寒。來不及細想,當下回頭,沖已經趕上來的李晟道:“不對勁,退回去!”
下了懸崖,沒看見傳說中的“魚老”,反而在水下發現了這麼詭異的東西,李晟心裡也在犯怵,他本來準備隨時掉頭,誰知周翡突然砸過來這麼一句好心……依照慣例,李晟是要將其當驢肝肺的。
周翡讓他退,李晟幾乎本能地不退反進。就在這時,他聽見背後傳來一聲蜂鳴似的輕響,李晟渾的汗都豎起來了,他的短劍本是一雙,下江的時候掉了一支,這會只剩下一支,他堪堪來得及一彎腰,將短劍往背後一架。
那東西幾乎是著他的後心過去的,撞上了他的短劍,隨之而來的大力幾乎把他整個人掀下水,李晟迫不得已撒手,上最後一把兵刃橫著就飛了出去,背後一聲裂帛之響,他背在上的行囊詭異地一分為二,稀裡嘩啦地掉進水裡,連服都破了一條小口,好懸沒傷到皮。
懶洋洋的作壁上觀的謝允驀地坐正了,他發現自己可能選了個錯誤的時機,守江人不在的時候恰恰是洗墨江最危險的時候——人走了,兇反而被放出來了!
李晟怔怔地問道:“那是什麼?”
周翡這會也不怕被魚老發現了,出一個火摺子,才剛點燃,臉驟然一變,將手中窄背刀狠狠地往前一。漸漸亮起來的火中,看見一條極細的線被窄背刀阻隔在面前半尺以外,那細兩端被水霧阻隔,看不出有多長,但倘若被這玩意掃過,的小恐怕要跟自己分家。
這細線的力量大得難以想像,周翡按著刀的手背上青筋暴跳,僅僅撐了片刻,就有種自己要被推出去的錯覺,以點地的長刀為支點,驀地騰空而起,在原地淩空翻了個跟頭,險惡的細線倏地流過,鬼魅似的沒在霧氣中。
謝允神凝重起來,喃喃道:“居然是牽機。”
江中的巨並不給他表現自己見多識廣的機會,空中很快傳來接二連三的蜂鳴聲,得江中兩人雜耍似的上躥下跳,周翡很快發現,這會要退回去已經來不及了,因為他們腳下的石塊開始移。
這江中的水怪像是個巨大的木偶,被兩個不知天高地厚的不速之客喚醒,刀鋒似的線此起彼伏地飛過,牽著他們腳下的石階上下浮,周翡手裡的火折在熄滅前掠過他倆的來路,駭然發現那裡有一片麻麻的反——來路被封死了,他們倆就像陷了蛛網中的蟲子。
李晟大聲道:“下水!”
四十八寨中有不曲曲折折的山澗小河,本地孩子都玩過水,掉河裡淹不死,李晟雙手兵刃盡失,躲得相當狼狽,這會也顧不上面和乾淨了,第一反應就是從水下走。
然而不待他有行,山壁上突然傳來一個陌生的男聲,說道:“不能下水。”
江上的兩個人同時嚇了一跳,周翡狼狽地一矮,讓過一要將腰斬的細線,頭髮都被割斷了一截:“什麼人!”
謝允這個賊雖然很想假裝自己是塊石頭,有驚無險地混進去,卻也不能看著這兩個年死在這。
他把心一橫,想道:“時運之論誠不我欺,我真是五行缺德。算了,讓人逮住就逮住吧。”
謝允從袖中出了一支特殊的信號彈,一甩袖揚上天,在空中炸開,整條洗墨江都映著那煙花似的影子,不是很刺眼,卻能傳出數裡,想必足夠驚寨中人了。
同時,落下的螢也讓周翡和李晟看清了水下的景——那些巨石中間,牽連著千萬縷的細線,在水下布了一張網險惡而靜默的網,人下了水,恐怕頃刻就會被那巨網割碎。
李晟手腳發涼,一腔躊躇滿志都給凍了冰坨,一時呆住了,卻聽那只聞其聲不見其人的聲音又道:“小兄弟,你那裡是陣眼之一,趕離開。”
話音沒落,李晟就覺得腳下的石塊一陣,要往水下沉去,他大駭之下想也不想便往周翡那邊掠去,卻聽那陌生人道:“小心!”
水中彈起一細線,正奔著他迎面撞來,空中無借力,他手上寸鐵也沒有,眼看要被一分為二。
李晟眼睛驀地睜大,瞳孔到了極致,就在這時,那細線突然凝滯在了半空,李晟堪堪著它有驚無險地落在了另一塊巨石上。他停了一下的心驟然狂跳起來,一回頭,見那細線竟然是周翡用窄背刀生生架住了。
謝允目掃過江中巨大的牽機,來不及做細思量,從崖邊落下,如微風似的闖牽機陣中:“水……那個小姑娘快鬆手,這東西不是人力扛得住的!”
不用他說周翡也撐不住了,只是堅持了這麼一會,一雙虎口便仿佛要裂開似的,退後半步,撤力的同時仰面往下一彎,腰幾乎對折,繃得死的細線琴弦似的在水中彈了一下,“嗡”一聲濺起層層漣漪,自下至斜上,毫不留地與而過。
一個黑人憑空落在幾丈之外,法快得讓人看不清來路,那人抬起一隻手,掌中握著一顆夜明珠,將周遭的牽機線都映照出來。
“別牽機線,”來人低聲道,“跟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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