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廂穆清葭等人計劃著明日組織百姓們上山伐樹,而在另一邊的柯宅,四大富戶也正進行著一場謀。
衍州城四大富戶“柯、茅、白、寧”經營糧、鹽、茶、藥,幾乎壟斷了衍州百姓的生活必需。再加上與知州杜衡同氣連枝,商勾結,像是一張大網網住了整座衍州城,了當地的“土皇帝”。
這些年來,靠著發國難財,五家人如同螞蟥一樣在朝廷和衍州百姓上吸。朝廷撥下來的賑災銀子進了杜衡的腰包,糧食則都放了柯家的糧倉。
百姓們吃完了家中的口糧只能去糧鋪里買,柯家便趁機抬高糧價,以“糧食短缺”為由,將價格翻出十倍不止。
為了填飽肚子活下去,百姓們只能掏空家底,賣山賣地。南方多丘陵,可種茶樹。白家便在這個時候大量地將百姓們手里的良地收囊中,順便還以“預支月例”的方式與當地百姓們簽訂長契,以至于許多人家好幾代人都已經了白家的長工奴仆。
茅家也不外如是。
周瑾寒清查鹽務時一路查一路斬,大批貪與鹽商死在他手上。茅家雖然只是利益鏈中小小的一環,運氣好躲過了一劫,但因上下游都被斬斷,他們只能另謀生路。比如哪里起了匪患,杜衡將消息給茅家,茅家就接下匪徒的單。
青壯年們被茅家雇傭去了運鹽,挑著氣候最差的時節,去的還都是山高水險之地,九死一生。
而等百姓們好不容易用換來了錢,從柯家的糧鋪里買來的卻只能是積了多年的陳谷,甚至許多都已經發霉、被蟲蠹空。
至于當年的新糧則早已被存放好,等到來年便會運往各路大小員的府上。
徒留下可憐的百姓們吃著生了蠹蟲的發霉的糧食,不好的便生了病,于是再次傾盡家產至寧家的藥鋪買藥。商用最常見最劣質的藥材做出藥丸,卻能吹扛治百病的靈丹妙藥賣出去。
就這樣年年雪災年年循環,攪得衍州城烏煙瘴氣民不聊生。
直到今年災民暴,杜衡被憤怒的百姓們扣住了,四大富戶才有些慌了。他們想要寫信去京城某高家中求救,可城門被災民們把守著,消息本都傳不出去。
于是他們只能閉門戶等著,等著朝廷得信后派兵來解決禍患,再據欽差大臣的脾對癥下藥。
當他們聽說“曜王周瑾寒正往衍州方向來”的這個消息后,心里確實慌過,可一想,歷來哪位大臣跑來賑災還會攜家帶口的?于是便沒放在心上。
直到人都進了衍州城了,賑災事宜都鑼鼓地展開了,他們才真的怕起來了。
柯家鬧的這一出算是試水,他們想探探這位“曜王”是不是真如傳說中一樣心思難測狠毒殘暴。
結果沒想到,殘不殘暴沒探出來,狠毒倒是的確狠毒。
看著柯譯坐在座位上用冰敷著額頭的模樣,白家老爺焦急地問道:“那咱們就這麼認了?就由得那群窮鬼在咱們山上上躥下跳折騰?”
寧家老爺也著急,問柯譯道:“柯老弟,你倒是給句話呀!那曜王究竟是什麼路子,能不能拉攏?若是能拉攏,區區五千兩銀子又能算得了什麼?你這些年在衍州賺得又不,何必為了這點小錢食不下咽?”
“就是說啊!眼看他們明天就要工了,我可是打算開了春就將那些山地都種上茶樹的!”
白家和寧家不像柯家,他們一個是茶商,一個是藥商,山上的林子對這兩家而言是正經有用的。
可以聽了這二人的話,心中暗罵:區區五千兩?敢又出錢又出人頭的不是你!
他擺了擺手,有氣無力地回復白老爺:“既然本就打算開春種茶樹,現在他們將林子砍了,豈不是給你省了事麼?”
“你這說的什麼話?”白老爺氣不打一來,“我自己安排人分批次地將山林改為茶林,跟他們在山上伐一氣能一樣嗎?況且那是咱們的私產啊!現在那些窮鬼仗了曜王的勢,以后不得翻了天了,還能聽咱們擺布嗎!”
想當初,衍州的獵戶們上山打獵,他們都是能夠按人頭向他們收費的,今后這些額外的錢還能收得到嗎?
“柯老弟,咱們這四家如今只有你會過曜王了,你倒是出個主意啊。”
“要我說啊,不如就一不做二不休。”茅家老爺年邁,如今是兒子茅通當家。
這廝是個吃喝嫖賭四毒俱全的,又干的鹽運的活,頗有些提刀殺人的膽識。再加上鹽務一事,茅家與周瑾寒也算有過節,自然比其他三家更不得周瑾寒死。
聽了茅通的話,柯譯斜了一眼過去:“賢侄這話何意?”
“三位叔父。”茅通對三人抱了抱拳,“我的意思是,既然這個曜王沒打算給我們三家面子,我們又何苦在這里干著急?既然已經結下梁子了,干脆就直接手,殺殺他們的銳氣!”
“你想刺殺曜王?”柯譯冷笑了一聲,“賢侄,不是我潑你冷水,這位曜王爺當初查鹽務時的手段你不是沒見過。先不論他邊跟的都是好手,便是他自己那也是大鄴境數得上號的高手。你想要殺他?恐怕不易啊……”
茅通滿不在乎地道:“曜王是高手,那他的王妃呢?”
“我聽說自了衍州城后,曜王妃就日日待在府衙后院,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我也派人去打探過了,出市井,不過一個弱子。柯叔今日在公堂上不是也見到了曜王妃本人麼?可覺得同侄兒所打聽到的有何出?”
“那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知州大人如今在曜王手里,若是我們能將曜王妃抓了來,也能算是一個談判的籌碼。倘若再能制造出什麼,將這口鍋扣到那些窮鬼們頭上,到時候我們再將曜王妃出去……”
茅通看著柯、白、寧三人,冷笑:“叔父們覺得,曜王會不會承我們這份呢?”
“這……”白老爺心里有些沒底,“這能行嗎?”
“當然能行。”茅通有竹,“那群窮鬼都是些沒腦子的,總覺得這世上當的無一不貪,有權的無一不惡,只要三言兩句下去就能被煽起反叛緒。三位叔父放心,這事就給我吧。”
柯譯放下了捂在腦門上的冰塊。
他覺得自己的腦子稍微清醒了一些,于是也就茅通的話分析道:“賢侄說的也不失為一條妙計,只不過今日見了那曜王,還有他帶來的那個戶部的,都不是好拿的主,我們也不得不多做提防。”
他計上心來:“他們不是要上山伐樹麼?既然夸了海口說不會大肆破壞,那我倒要看看,他們有沒有這個本事做到!”
起的拳頭猛地敲在了茶幾上,茶水從杯中濺出,水珠沿著桌沿滴落地面。
閉的門窗掩蓋住了屋里的怒火與暗算,沉寂的月夜之下,幽暗大山如同伺機而的猛,環視中心低矮的衍州。
接下來的兩日,百姓們在組織之下有序地上山砍樹運木材,每道工序都有人把守,一切井井有條。
城中的木匠和泥瓦匠如今都了軍師了,乘著馬車驢車,帶著材料奔走在城中大街小巷、山村田野間,去指導大家如何蓋房子,宛如一道獨特的風景線。
穆清葭在屋子里待得無聊,第二日午后也隨李菁覃榆坐上車去城中各逛了逛。
城西雪災影響的房屋更多一些,如今團聚的干活的人也最多。
雪水融化后,道路泥濘不好走,好些坑洼里還結了冰。有兩個莊稼漢抬了一攔腰的樹干過來,“嘭”一下扔在了地上,震得地面都抖了三抖。
一個正在給樹干刨樹皮的年輕人被這一出嚇了一跳,手上的勁一歪,斧子就崩掉了一個缺口。
原本正在另一邊旱煙督工的一個老木匠見狀擱了煙桿子跑過來,大聲叱罵道:“你怎麼回事?今天剛從鐵匠鋪里打來的新斧子,這就被你糟蹋了?這麼干不了活,我看你家的那個狗窩是不想造了是吧,啊?”
老木匠的話罵得又響又難聽,周圍的人都停下了手里的活朝他過去。
穆清葭也停了車夫,起一邊簾子往事發地點。
刨樹皮的年輕人看起來就是個老實的,沒在眾目睽睽之下遭人指著鼻子這樣罵過,只能紅著臉頻頻向老木匠道歉:“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一句‘不是故意的’就算完了?”眼看對方沒脾氣,老木匠越發來勁。
他搖搖晃晃地向年輕人走過去,用煙桿子指著對方,“你是哪家的小兔崽子?手腳這麼不利索,沒看到后面還有多活等著?你現在弄壞了一把斧子,耽誤了今天的工程,上頭王爺怪罪下來,你擔當得起嗎你!”
老木匠話語里將王爺都搬了出來,年輕人越發惴惴。
這次災的人家每戶都派出了人來干活,他家只有一個癱在床上的父親和一個幾近瞎眼的母親,只能由他來出力。可憐一個十五歲的孩子,在這之前從未干過這些活。重建房子的進度又趕,他已經連著三天沒有睡覺了。
此刻挨了罵,累,心里又害怕會被責罰,慌之下不由就抹起了眼淚來:“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那兩個扛了樹干過來的漢子見況不對也折回來了。
其中打頭的那個正是前日在公堂上和柯譯對質的,人高馬大一氣力,往老木匠和年輕人中間一站,威猛得簡直像座小山。
他一把呼開了老木匠即將杵到年輕人臉上的煙桿,看著老木匠酡紅的臉,聞到周圍濃濃的酒味,不由皺著眉頭說道:“高老頭,你這大中午的又是喝了多?曹將軍他們讓你過來督工,是看在你有幾十年的木工手藝,能幫助大家盡快把房子建起來的,不是讓你喝多了酒來這里充大爺的。”
“我呸!你又算是哪棵蔥,也敢罵我?”姓高的這老木匠被大漢呼了一掌,腳下差點沒站穩。
他瞇著眼睛朝大漢湊過去,看清了他的臉:“喲呵,我當是誰,原來是你馬彪這個兔崽子。”
他將煙桿子杵到大漢馬彪的鼻子前,啐了一聲:“老漢我當年跟你爹穿著開滿大街跑的時候,你還不知道在哪兒呢!如今也敢跟我大小聲?”
“老漢我今天在這里督工,奉的是王爺的旨意!那是在給朝廷辦事!這要放到行軍打仗里頭,老漢我就是坐鎮中軍的元帥!你們這群小兵,不好好給我干活,小心我把你們全告到王爺面前去,要了你們的腦袋!”
高老漢醉醺醺的話一說完,周圍干活的人都搖著頭嗤笑起來。
“還‘奉了王爺的旨意’?”馬彪哂了一聲,“就你這樣的別說連王爺長啥模樣沒見到過,恐怕現在就往州衙里頭跑,沒到王爺跟前就得被那幾位大人將軍拉去砍了頭!”
“行了。”他對高老漢揮了揮手,懶得跟他計較,“你先去一邊醒醒酒吧,大伙都還要干活,沒工夫聽你在這里吹牛。”
馬彪將自己別在腰間的斧子給了后的年輕人,拍拍他的肩膀安道:“小山子,別理這老頭,好好干你的活,咱們早些將這些木材理好了,也能早些去給你家蓋房子。”
“嗯!”小山子點點頭,了眼淚繼續去刨樹皮了。
穆清葭的馬車距離他們并不遠,清楚地聽到了這番話。
前日在公堂上,就對這個鐵骨錚錚的大漢有印象,此時見他仗義出手維護弱小,還頗有些領導權威,不免更另眼相待。
“過去看看。”穆清葭對李菁和覃榆道,從馬車里走了下來。
“王妃小心些。”覃榆不放心地替穆清葭提著擺,“王妃若有什麼吩咐,讓奴婢過去辦就是了。路上這人來人往又臟又的,多不安全。”
等回了府衙,上陸大人和楚神醫,定然又要說辦事不牢靠。
李菁在前頭一跑一跳地繞過結冰的小坑,穆清葭叮囑了他一聲,回答覃榆:“如今王爺不在,陸大人和楚神醫都沒權力管你,你就放心大膽地跟著我。他們哪怕有意見,最多也不過嘮叨你兩句,明天還不是照樣讓你跟著我出門?你左耳進右耳出,聽過也就了。”
覃榆一想,嘿嘿笑笑:“王妃說得也有道理。”
將在外君令有所不。王爺走的時候一再強調讓他們看好王妃,他們還不是由得王妃出門來放風了?可見王爺的話有時候也不是那麼管用,連羅與都沒遵命呢!
此時正忙著在山上挨隊巡視伐樹況的羅護衛突然鼻子一——不知道誰又在背后說他壞話。
多半是凌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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